“为什么要当警察。”
池戬用陈述句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她的问题,半晌,话里带笑,却并不侧头来看她,“……可能因为只有坏人能治坏人吧。”
说完,也不待梁然再开口追问,只忽而抬手,指了指街对面刚刚拉开卷帘门开张的早餐店。
“车还没来,给你去买点吃的垫垫肚子,想吃什么?”
没有什么感人肺腑的长篇大论,话题就此被他淡淡略过,梁然仰头看人,微滞过后,应了句:“我喝杯豆浆就好了。”
她也同样不是那种往人伤疤上对着凿的人。
池戬不想深谈,她就没理由细问。
正失落间,他纤细手指,却轻轻拍她柔软发旋,一触即离。
耳边落下一句,是他声音淡淡:“可能对我来说,谈梦想太奢侈,听听就算了——在这等我一会儿。”
梁然:“……”
抬眼看,少年背影伶仃,右手耷拉身侧,头也不回地径自穿过宣沸人群,背脊笔挺。
好似天生和旁人隔离似的,他从不为旁人诧异打量而驻足,桀骜冷峻面庞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
池戬停在那家早餐店门前。
频频抬头,复又看向店门前的蒸笼,似乎在考虑吃些什么,末了,方才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零钱结账,拎起老板递来的两杯豆浆、一提烧麦。
正要转身回来,不知何时悄然排在他身后的一个青年却倏而拍拍他肩膀,微微抬手,似乎在示意他到旁边说两句话。
梁然眉心一蹙,盯着那熟悉背影:闲散的黑色衬衫、浅灰色长裤,分明是少年打扮,举手投足间却已足足有成熟架势。
心里忽而有某种不祥的预——
“呃!”
未及思考,苍老的声音又一次如闷钟长鸣,在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当即面色大变,剧痛中不住紧捂前额,听得脑海中喋喋不休,只是不断在重复。
【一切你改变的,都将以别的方式偿还!】
她挣扎着向那头看。
青年微微侧过脸来时,露出那张天然自带三分亲和力的圆脸,而后不疾不徐向池戬递出一张鎏金的名片,
真的是程家旭,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池戬犯事之前……他们就认识?
纷繁的思绪鼓噪着,脑海中只剩乱哄哄一片,在那苍老声音的来回吟诵下,理不清丝毫头绪。
“池……戬……!”梁然只能失声大喊,“池戬!!”
可那边的人好像听不到她说话,两人僵持片刻过后,不知说了些什么,池戬最终同人走到一旁。
程家旭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温文尔雅的笑容。
悚然般惊觉什么,梁然霍然低头,果不其然,再一次瞧见开始虚化的手指。
可和上次不同,周遭的人来来往往,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异状,谈笑声不绝于耳。甚至连偶尔朝这头回望的池戬,脸上也没有半点诧异之色,显然也并没能观察出她开始逐渐透明的身体。
不行。
她一口银牙咬碎。
不能让程家旭和池戬接触……
在身体没有彻底虚化之前。
她右手攥拳,不断狠扣前额,痛意让人难得清醒,也似乎有了力气往街对面靠近。
一步。
她看见池戬接过了那张名片,左右翻覆看了一遭,抿唇不语。
两步。
程家旭拿出手机,尝试着拨通了某个电话,而后迅速挂断,向池戬比了个“OK”的手势。
三——
【呲】。
一声细响,如水波响在耳边。
下一秒,一度最后试图大喊的女孩,便如水雾蒸发般,消弭于空气之中。
“池戬同学,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往街对面看,看什么呢?”街道那头,程家旭笑容不改,伸手在池戬面前摆了摆,试图引回面前人的注意,“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池戬眉心微蹙,拂开他的手。
眼角余光微移,瞧见街对面公交车站的长椅,原本一动不动低垂着脑袋坐在那的人,忽而不见了踪影。
“我说的合作,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面前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话里全是极富煽动性的温吞和循循善诱,“请你相信,这是绝对安全,并且能够保障你之后余生生活的一个公益科研项目,只需要你……”
“我有别的事,”池戬打断他,半点不留恋地,把名片复又塞回略显呆滞的男人手心,“你们可能找错人了。”
话音落下,提起早餐便转身,几乎是跑着过了马路。环视数遭,也不得不确认:梁然的确已经不——
视线一顿。
池戬微微弯下腰,拾起地上“头朝下”反盖着的手机。
四周的人来来去去,似乎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细细翻覆打量,他知道这个牌子,但似乎没有看过这种款式,唯一可以确认的是,按下开机键,桌面锁屏,定格在梁然难得甜甜微笑、抱住病床上的苍白女人的画面。
梁然的手机?
他正想起身再找找人,手机左上角漂浮着的一个信封标识,却倏而剧烈震动起来。
=
“池……!”
她猛地睁开眼,满头大汗。
手指无意识间,无力地攥紧又松开,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垂直上方的蓝白色天花板。
原来也漆成了泼墨向日葵的模样,隐隐看去,那形状似乎还……不对,这里是……
“阿然,怎么样,觉得好点了没有?”
熟悉的一把烟嗓,自耳边关切传来。
梁然眉心一抖,抬眼看去,瞧见秦四而今那张瘦的有些形销骨立的面庞。
西装革履,头发后梳的标准公子哥打扮,颇有标志性的凤眼倒是依旧生来勾人微翘,天生带着几分桃花风情,紧攥自己右手的双手掌心略略沁着汗意,唯恐被甩开似的。
梁然:“……”
她又回来了。
这次更加莫名其妙,全然毫无征兆,这其中的规律到底是什么?
“程家旭呢?”眼下唯一的线索,似乎只和行迹诡秘的程医生相关,她反手攥住秦四手腕,追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你跟程家旭什么关系?!”
秦四愣了愣。
大抵没太搞懂她突如其来的情绪,连说话时的语气都莫名放低三分,“没啊,我正好要找你,姑父说你来找家旭了,我就赶到这边——家旭刚才被电话叫走,特意让我守着你,说是你刚才催眠过程中有点累睡着了。”
“你就对程家旭这么放心?你进来的时候,我只是躺在这?程家旭在干嘛?”
她几乎有些咄咄逼人,听来冷肃的语气背后,却全然是对程家旭藏着掖着的那些微妙背景的难掩惶恐。
秦四拍了拍她手背。
“你想多了……家旭是非常有名的心理医生,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看,这、这,”说话间,复又随手指了几个摄像头,“他绝对不会拿自己的职业素养开玩笑的,不然我怎么会把家旭介绍给你,阿然,你最近有点太敏感了,哥在,不用害怕,知不知道?”
知道个屁。
梁然在心里默默朝天翻了个白眼,确认长期昏睡的身体已经恢复力气,马上丝毫不留恋地甩开秦四那汗湿的双手。
撑起身子,双脚沾地,尝试了两次以后,终于不再腿软,背起一旁自己好端端放着的粉色书包,便径直往门口走。
——解释是没用了,要不就是秦四太蠢,要不就是秦四压根就是站在对方这头的,说再多也只是自露马脚,眼下还是先回家,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信息。
“阿然,你等等!”
秦四却又拉住她衣角,直把她拽得险些没往后一趔趄,“我到这边来是专门有事找你,老张我都先叫他回去了。”
她登时气急,一扭头,纤细手指几乎直指对方鼻尖,“秦耀扬,你!”
“我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秦四站直身,转而掰住她肩膀,一脸郑重其事,“姑姑走了,我们知道你出了那些事,一直都没有打扰你,但你身上毕竟还流着一部分我们秦家的血,难得姑姑不在了,你就彻底不和我们来往了?”
“是。”
“梁然!”
或许是这句毫不留情的断言终于惹怒了刻意装扮好哥哥模样的秦四,他登时厉喝一声,垂落腿侧的右手猛地攥紧,几乎险些控制不住,下一秒就要赏她一巴掌似的。
可他终于是控制住了。
到最后,也只是痛心疾首,问着这两年来一模一样的问题:“你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以前你跟我们都很亲,爷爷奶奶也喜欢你,过去不论在哪,谁不称你一句秦家小六,让你三分,你敢说,我们对你不好吗?姑姑病了,我们也从没有抛——”
“秦耀扬。”
她打断他。
几乎是一点一点,把他的手指抠离自己衣角。
她分明知道一切,也足够有资格问出那一句:你们为什么不摸着良心想想,没抛弃的究竟是我妈妈,还是我妈妈那双、那双——!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双眼刹那沤红。
可这些所谓后话,哪怕是为了自保,她也绝对不会,绝对不能说出口。
因为……如果不是两年前自己偶然偷听到真相,妈妈哪怕被当作怪物一样养活,受难,缠绵病榻,临死时,仍然还在努力在自己面前保护着这“秘密”,她不能辜负这份心意。
宁可装聋作哑,绝不逞强出头。
她要韬光养晦,筹谋计划……等待时机。
“四哥。”
是故,短短数秒过后,收拾完心情,梁然扭头看人时,甚至平缓话音,提起个强装笑意,“对不起啊,我最近真的有很多事,刚才是我太激动了,你别生气……找我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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