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场里的人已然散去大半,安保人员倒是里里外外围了两三层。
后台前,牛高马大的两个保镖起先被瞧准时机的老二和老五钳制住,僵持片刻,两人一时松懈,又被那保镖反手拽住手腕,一个背摔撂倒在地。
老五机灵,就地一滚,避开了随即而来的面门一拳,与其中一个保镖你打我避地缠斗起来;
可老二块头大、一贯反应迟滞,还没来的及起身,当即正面受攻,只得双手十字抵抗——
痛意却未曾如期而至。
只听得一句:“老二,走!”
却是池戬伸臂攥住那保镖后衣领,活生生将人拽得脚下一趔趄,身子转过半边。
池戬视线上下一扫,作势右手出拳,正要对招,下一秒,那死攥对手衣领的左手却迅速一收,挟风而来,一击斜上出拳,正中那保镖右脸!
对方闷哼一声,抵挡不及,池戬复又右手斜出,手臂撞上人左颊,霎时间,碎裂声清晰传来,他冷笑一声,左手抓住头发把人按倒,右手一击直拳——
撂下已然陷入休克的对手,池戬眼角余光一扫,霍然注意到那厢战局艰难,沉声一喝:“老五!”
一个助跑。
乘胜再动,一个自上而下重重肘击,将老五身前那步步逼近的保镖牙齿打落两颗。他推开老五,转身不及,却也当即被对方一脚正中小腹,轻哼一声,趔趄数步。
“老大!”
紧盯局势的丁老三蓦地失声大喊,“小心后面!”
池戬没应声。
只下意识地左右手交叠格挡,堪堪抵住过后,又是猛地一击横踢,将来人踹翻在地!
“起来,”呼吸已然有些急促,却还不忘顺手扶起方才被自己推坐在地的老五,问了句:“没事吧?”
老五龇牙咧嘴摇着头,没等再有动作,池戬便略一摆手,示意老五同那头的老二先一起退开。
扭头,趁战局短暂停歇之际,泛着赤红血丝的双眼一眨不眨地打量着面露怯意的对手。
——就在刚才,他在后台已经撂倒过两个同样身量的保镖。
垂落身侧的右手也似乎在刚刚那一拦中冲撞到了指骨,小拇指无力耷拉,手臂不受控制地发抖。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
对付眼前这一个问题虽然不大,可地下拳场除了安保人员以外,后台还有一堆没露面的拳击选手。
自家兄弟来得少,真要打起来,自己受伤在其次,要是再有什么意外……
池戬活动着抽搐的右手,呼气,握拳。
不过数秒的迟疑,他扭头,“老二,老五,去给那边的人道个歉,”说话间,复又向前一步,正挡在两人身前,“事情跟你们几个没关系,先带人走。”
“池哥!我们一直都是……”
“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指骨肿胀间传来的抽搐疼痛令人大脑发麻,他无心再听老五那些个义气执言,只能趁着局势僵持,双方都还暂时“休战”之际,冷斥一声:“还不快走!”
“……”
话音刚落,在一旁观战的几个七中兄弟对视一眼,梁然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一直捂住她嘴制止行动的李班长着急忙慌地按着鞠躬。
磨蹭半晌,老二和老五互相搀扶着走到这头,亦通红着眼,弯下腰来。
一口大白嗓子硬生生地,说一句:“宋……先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宋致宁抱着手臂。
看着眼前一群终于垂眉顺眼的十七八岁小少年,复又瞥一眼那头的剑拔弩张,似笑非笑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我没那么小气,和这事无关的就先走吧,”说话间,却又手指轻点,“那女孩,对,嘴巴被捂住的,你留下。”
一语落地,池戬似有感应,蓦地回头,“她和我没——呃!”
就在这短暂分心之际,方才被打落牙齿的保镖却趁此机会,霍然几步靠近,一记横拳对准他左边太阳穴狠狠挥落,池戬正面中招,当即吃痛侧倒。
成年人果真比这野性未驯的少年人更知道“兵不厌诈”的道理。
“池戬!”
眼见一切,梁然当即失声大叫。
无奈又一次试图推开丁老三和李思琪无果,脑子里的晕眩感倒是愈发加重,她只得死死捂住前额,不住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时间没有静止,眼前却乍而闪现突兀的画面。
她看见,在原本没有她出现的时间线里,没有这帮兄弟,没有拦阻,没有人站在池戬身边,他孤身一人应对着同样的局面。
她看见池戬像只疯狗一样撂倒对手、拳拳见血,可人越来越多,他最终还是寡不敌众,被四五个拳场安保按倒在地,看不清面孔的少女踩着他的胸膛,一下又一下地直碾心口,沉重的巴掌声在狭隘的空间里回荡。
他满脸是血,却还强自别过脸,一声不吭。
那样绝望而撕裂般的神情,穿越时间,仿佛一眨不眨地与自己对视。
是一双赤红赤红的眸子。
一双盛满恨恨泪意,似乎永远也不会再闭上的——
错乱的时间线霎时如一团被理清的棉线铺陈万千丝网。
颤颤间睁眼,眼角余光,恰瞥到那压制他动作的保镖右拳高高挥起。
住手……
她霍然脚下一软,跪倒在地。
“住手啊、别在我的……”她喃喃,分不清是恐惧还是同情,嗓音却仿佛被活生生劈开两半的尖锐和撕心裂肺,嚎啕一声——
“住手啊!!!!”
这一句出口,耳边忽而传来清脆一声细响,仿佛硬币投入储钱罐。
她脑海中的一切幻影随之湮灭,万籁俱寂。
众人不明所以,只忙不迭矮身搀扶她,连一旁满脸漫不经心的宋家三少,受此惊动,也不得不扭头看人,眉心微蹙。
啊呀,玩过头了,他想。
要让秦四知道,自己这狗肉朋友还当不当了。
思及此,手指当即在手机摄录按钮上轻轻一划。
漫不经心地结束了方才暗自录像的动作过后,他把手机揣回兜里,继而摆手,示意安保人员上前将池戬和那保镖拉开,冷声呵斥一句:“够了。”
正准备看好戏的顾如安闻声一怔,呆呆扭头看人。
宋致宁却无心与人对视,只走到梁然跟前,拂开几个围拢的学生,伸手提拉着她胳膊,将人轻轻拽起。
“对不住,好几年没见了,这么一哭一闹,我才真认出来,原来是咱们最爱热闹的秦家小六啊,”说话间,他满面惭愧似的,“是哥哥的错,来,站起来先,致宁哥给你赔礼道歉,是我看花了眼,怎么连假千金和真公主都分不——”
咳。
一贯最会扮猪吃老虎的纨绔子,对上女孩抬起脸来时赤红眼神,喉间倏而一哽。
梁然猛地甩开他手,轻喘着平复过躁的心跳。
刚想开口痛骂,却又想起自己在这个时间线里不过十四岁,性情尚未大变,如果事情闹大,还不知道会有什么连锁反应,滑到喉口的冷嘲不得不就此咽回腹中。
末了,只是直起身子,冷冰冰地瞪人一眼。
“没关系,”她挤出一个惨淡笑容,“以致宁哥你在宋家的地位,确实没什么机会和我接触,也就跟我那个最爱拈花遛鸟的四哥玩在一块最适合你。”
宋致宁:“……”
没来得及反驳,眼前的女孩已经径自扭头,往池戬那头走。
七中的一众学生——尤其是丁老三,吓得也不轻,直愣愣盯着她背影。
=
梁然在池戬面前蹲下身来。
这单膝微曲、坐在地上的少年正静静用左手揉着肿胀不已的脸颊,并不哼痛。
末了,方才看向她,低声说了句:“我没想让他们带你来这,老三他们都只来过一两次……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有些连好久不见的客套步骤都省略过去。
说不分明,但他们之间好像天生是有种——哪怕一年没见,还是恍然在昨天相识的熟稔感觉。
梁然默然,只视线一偏,看向他垂在身侧的右手。
指骨断裂的小拇指无力耷拉着,大抵是刚才缠斗间不小心剐蹭到哪里,手背上还划拉出一道狭长的裂口,鲜血淋漓。
注意到她眉心微蹙的神情,池戬把手稍稍藏到身后,复又转开话题。
“难得你过来,一下就看到这种事,我回去再收拾老二他们,拎不清轻……”
“以后不要打拳了。”
“嗯?”
梁然不再言语,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雨夜惊雷般,她想起那个晚上,三年后的、十九岁的池戬双手交叠,挡在自己头顶。
无从反抗自己命运的人,却曾经为自己抵抗过那样苦痛的命运啊。
面无表情地,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她眼眶滚落。
“……”
池戬当然无从得知她那霎时间的重重心路,只以为是自己把人吓到,又或是态度冷淡?不太懂怎么应付女孩?
生疏地,只能一把拂去自己额角滴落眼睫的血珠,复又把受伤的右手藏得更深,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吓人。
默然片刻,甚至挤出个无奈笑容,压低声音:“……吓到你了,我送你回家,别哭了。”
这个笑这样眼熟。
梁然瞥了一眼,想安慰人似的,也跟着笑。
手掌抵住额头,眼泪却不停往下掉。
茫茫思绪纷飞间,只是突然想起。
或许这才是那个雨夜里。
早已经一脚迈进炼狱中的“池戬”回过头来时,想对她说的话吧。
【……别哭了,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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