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戬……
她眉心微蹙,轻移手指,不过几百KB的扫描文件瞬时便下载完毕,跳出的文字页面右下角,还附着个明晃晃的F市公安总局大红公章。
第一页。
字迹一笔一划,笔锋冷厉。
【2010年5月19日,天气晴。
最近眼睛老是发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军上次锤我眼睛一拳落下的后遗症。
我在床底下藏了一把刀。
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还有那些人,一个都不放过。】
2010年5月19……梁然愣了愣,就是自己“穿越”回去的、三年前的今天。
可这种戾气四溢的文字,又实在完全没法和那个带着自己逃跑、送自己回家的少年联系到一起。
他分明连诉说自己亲生父亲的“事迹”都那么平静淡然,瞧不出半点阴戾的憎意啊。
死盯着久了,眼角忽而有些痒涩。
她只得移开手机,复又数度揉揉眼睛,再睁开眼,打算细看时——
“嗯?!”
分明是同一页。
同样的字迹。
可刚刚还空白着的纸页末尾,却突然多出来两句。
【今天遇到了一个人,莫名其妙,心情平静了很多。
晚上在宿管那坐了大半夜,等她的电话,把老钱吓得不行。】
等电话……吗?
她的手指顿在那两行,久久没有挪开。
惊诧、害怕、无措,还有莫名其妙的一点愧疚。
她那短短十六年的人生里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摆在她面前的这份文件无异于是在告诉她:穿越时空,这种超科学的事态竟然是真的存在的……不仅存在,甚至,回到过去的穿越者,真的能够用自己的行动来改变既成的事实。
霎时间,她心跳如擂鼓,无数错乱思绪脑海翻飞。
这样细微的变化,是不是意味着,她同样也可以尝试改变其他的事?
包括自己意外得知的真相。
辛丽的出现,这个家庭的破碎,自己和秦四的分道扬镳……
她无意识地继续往下翻阅那份有关池戬日记的pdf扫描件,眼神一瞥,一顿,又往上翻。
没有漏页。
可上一页还是2010年5月19日,这一页就直接跳到了2011年,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年记——
【2011年9月13日,天气大雨。
今天王军追来学校,我跟他抢刀子的时候,真的想过,如果我夺过来一刀把他劈死在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可有些问题不是他一个人死就能解决的,要付出代价的人,绝对不只有他一个。】
中间的页面在扫描过程中隐约能瞧见撕毁的痕迹,一前一后的语气,明明看着像是更平静,细看用词,却无疑是更深一步的筹谋恨意。
她无法想象这其间的一年,池戬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越是往后看,竟横生一种触目惊心的苍凉感觉。
平复许久。
末了,梁然倏而起身,坐到一旁的电脑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框内输入【0203】。
还没打完,一列关联词里已经给出了诸如【特大凶杀案】【嫌疑人是谁】【受害人名单】的快捷输入语。
不可否认,这场大案引起的舆论争议一度是近乎空前的,随手点进去一个,无数的公众号、自媒体和新闻发言人的文章随处可见,各有各的说法。
心理揣测、实地考察、所谓的“据嫌疑人某位朋友称”,堪称浩如烟海。
她无心细看,只用手机拍下了其间列出的受害者名单和作案细节、时间,随即小心翼翼地把图片备份了好几次,确保万无一失后,又将那份日记文件拷贝上电脑,新建文件夹,重命名。
沉吟良久,手指轻触键盘。
如果我的经历是真实的话,她在心里默念。
那么故事开始的地方……
键盘敲击的声音在静默的房间内清晰可闻。
那个文件夹,被十六岁的梁然,命名为【榕树下】。
=
次日,梁然又一次约了程家旭的诊室,这次是在下午四点半。
虽然出门的时候梁自成百般挽留,辛丽又是一大段拿腔作调的煽情演绎,她也依旧没理睬,兀自跟老张报了个地址,便背着自己浅粉色的小书包出了门。
这天是2013年5月20日,周一。
她刚刚撤销休学,结果第一天上学就翘了课,好在高一的知识对她而言无异于小学算数,在车厢后座给老师打了个电话请假,那头忙不迭讷讷应了,也没什么异议。
倒是老张频频从前视镜打量她,话音艰涩:“又去找那个心理医生啊?然然,不是我说,最近文雅很乖,先生坐车的时候经常夸她,你不要老是和先生对着来……”
梁然这两年在家里一贯是个“冷面神”,对老张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任他喋喋不休,也不搭腔。
车停在成业大厦楼下,梁然背着书包,又一次独自上了十楼。
程家旭早早在心理诊室门口“恭候大驾”。
进了门,依旧是上次那般的坐法,连耳边的钢琴曲也别无二致,对谈的人心境却已大不一样。
“梁同学,心情好些了吗?”程家旭给她沏了杯茶,热气袅袅,轻放桌上,“这次来找我,想聊什么?”
梁然抬眼瞥他,话音清冷:“上次你给了我一个地址,我去过了,后来又给了我一个扫描件,我也看过了——医生,你不是要给我治什么心理问题,是想让我帮你做事吧?”
利用身份的便捷、从病人话语中窥探的好奇心,和适当的暗示。
手段虽然下作,却不可谓是不高明。
程家旭扶了扶黑框眼镜,天然带着亲和力的圆脸上浮现抹苦笑:“话不是这么说的,我的学位可没有造假,而且不仅兼职开了这家心理诊室,正职,也确实也是警方特聘——”
“医生,”梁然打断他,“客套话就别说了吧。我这次过来不是来听你做自我介绍,只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昨天的事……‘穿越时空’,究竟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如果我改变了历史,会不会对我有什么影响。”
她一向习惯开门见山。
是故,程家旭亦然停住话音,定定看她。
“不要跟我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医生,”梁然与他对视,“你给我挖的坑可不少,我是十六岁,不是六岁。”
“……知道了,”程家旭听得这一句,复才抵住额头,轻轻一笑,“好,那我们说正事。关于所谓的穿越时空,一般来看,有两种解释。”
他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张白纸,摸过桌上钢笔,在上头写写画画,一端各一个圆点,中间画了诸多连线。
“一元宿命论,和平行时空悖论。后者常常存在于科幻电影里,但是在我们当下科技可接触的有限空间中,一元论实际上占据了主流。”
梁然蹙眉,“嗯?”
她对这方面一知半解。
程家旭指着纸上的连线。
“打个比方,在一元论的宇宙观里,从现在走向未来,就像是——看这张图,两个圆点,从市中心到正则村,你可以坐公交车,的士车,也可以走路,但是结果不变,你一定是从这到那,哪怕你中间试图转走花园路,也会因为路上堵车、被导航劝服、交警带走等等很多理由,回到那里。这就是宿命一元论,穿越时空的人只能作为旁观者和片段参与者,不能够改变最终命运的结果。”
“但是在平行时空的悖论里,”程家旭重新在纸上绘图,这次是两侧无数端点随机连线,“当你回到过去的某个节点,试图改变当时自己的想法,劝说对方不去到宿命规定的地点,时间线将会由此分叉,衍生出多个时空,多种结果。这个改变,就像蝴蝶效应一样,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了无限多的可能。”
说到这,程家旭的眼神中无意识地淹出狂热,梁然盯着,莫名其妙,竟觉得有些背后发寒,随口接了句:“所以……”
“所以,”程家旭抢过话音,“平行时空的悖论一旦成立且可控,意味着我们针对时空概念,可以发掘和利用的空间将会大大扩充,人类能掌握时间,就有可能纠正历史。你知道这对于世人而言有多大的吸引力吗?我们目前吸纳了很多具有类时空特质、保留了前世记忆甚至能预测未来的人类,但像你一样,能真正穿越时空的,是极少极少数,包括你穿越的契机,池戬的类吸引力,我们都在研究当中——”
梁然抓住了这段话里头的关键词。
“你们?警方,还是什么别的……组织?”
话音刚落。
“……”
程家旭方才还激动着向她解释的话音戛然而止,若有所思地,只定定凝她一眼。
一瞬。
扶扶黑框眼镜,他眨眼,微笑,忽而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可亲面孔。
“哈,但话说回来,关于你要了解的那些事,最近外国的研究著述实在很多,别看我说起来没带停,其实还是个门外汉,如果你有兴趣,梁同学,我回头再推荐你几本书……对了,”他转开话题,“说回刚才的正事,如果你真的有这样的经历,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具体是什么契机引发的呢,时间?地点?”
梁然被他问得一愣。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衣兜里的手机倏而连连震动起来。
她只得对他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掏出细看。
整个屏幕一直闪动,看起来像是摔碎屏幕以后的花屏,“IOS系统崩溃”的提示不断蹦跃、占据屏幕唯一残余可显示的正中心区域,随即是一串……眼熟的电话号码,她明明没有操作,依然不受控制地拨出。
怎么搞的?
梁然有点懵,对着那过分突兀的座机号码生出一头冷汗,不祥的预感再度隐隐浮现。
在医生笑意盈盈的注视下,只能手指滑动,试图取消——
接通了。
哪怕没有开免提,那头男人粗咧咧的嗓门也很快响彻耳边:“喂?这里是七中男生二寝,找谁?”
“……”
没事……没什么可怕的。梁然在心里安慰自己,本来也是,忽略池戬的事,2013年,七中依然“健在”,这不是很正常吗?
却不知何故。
梁然看了眼嘴角含笑的医生,不合时宜的猜测预想越过理智催促着,叫嚣着——以至于沉默过后,她竟也没忍住,喃喃回答:“我找池戬。”
“池戬啊?”男声咕哝了句,“你等等。”
声音小了些,话筒似乎被人放在一旁。
只听得人招呼一句:“池、池戬同学——有人找,算了,诶,就你,去问问池戬在吗,下楼接个电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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