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突兀,声音却极其好听。
女孩儿特有的清亮与柔声随着这一声喊进郁晚耳中。
思绪不可抑的想起从前,郁晚皱了皱眉。
少有人会喊他,如今他都是一人独来独往,在听到白纸鸢喊自己名字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恍惚。
很可笑是不是,但这是事实。
他一直沉浮在孤独中,本能的抗拒所有不熟悉的人,包括白纸鸢。
但现在——
他不仅听了她的话,停了脚步,甚至走到她的面前站定,低头看着她。
“什么事?”他的声音似乎不怎么近人情。
但是白纸鸢没觉得,她有些欣喜。这个拒人千里的新同学居然和她说话了,是真正意义上的和她交谈,不是“恩,啊,哦”,她有些开心。就这么一瞬间,她觉得曾经在她面前把别人打出血的这个男生也不那么让人害怕了。
所以,在郁晚眼中,眼前这个女孩儿不仅没有害怕他,反而从眼底不浅不淡的冒出一丝喜悦。
神态变幻的太快,这让他诧异。
郁晚清楚的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好相处体质,没有一个人看了他的眼神还愿意与他更深交流的。
而白纸鸢……
她兴奋地原地跳了下,弯起眉眼对他说:“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新来我们班不要觉得拘谨,大家都很好的,要是遇到什么问题,别担心,问我就行,我是班长,我会帮你的。”
挺起小胸脯,嘴角扬起,忽见两颗甜甜酒窝。
这一笑有些恍眼。
喉结在颈间滚动,他想说什么,到头来也什么没说,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啪”的一声,明火在指尖摇晃,照亮白纸鸢诧愕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在学校里抽烟呀。”她惊慌失措,想将烟抢过来。
郁晚心浮气躁,将手举高,深吸一口转身而去。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留给白纸鸢一道背影,以及,随风而逝的烟尘。
.
夜晚时分,外头黑的厉害,月亮偶尔才出来一会儿,乌云层层像要下雨了似的。
一整个下午白纸鸢都没理睬郁晚。
她以为作为同桌,郁晚和她好歹能不那么疏远,谁知他明知故犯,竟然还在学校光明正大的抽烟。
白纸鸢看了看手机,已经晚上十一点半了。
还好一回家就洗了澡,可以直接睡觉。
舒服的躺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困意袭来,心想明天周六,可以好好睡个懒觉。她翻开闹钟准备取消设置,眼皮子已经开始耷拉了。
忽然,手机一闪,一条信息闪过,白纸鸢猛地睁开眼睛,最后一丝迷蒙的困意消失殆尽,她惊的坐起身点开。
——【救我】
两个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发件人——章梓澜。
白纸鸢吓坏了。
她几乎是滚下床的,腿肚子都在打颤,惊慌失措的拨号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
关机!
发生了什么,她们不是在紫金山上探险吗?
想也没想,白纸鸢穿着睡裙就冲出了家门,在魁街上疯狂的跑着。前不久这条街的街尾才出了命案,章梓澜的这条短信无异于一枚炸雷,引爆她惊恐的心脏。
“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白纸鸢快急哭了,因为奔跑而呼吸不畅,她觉得空气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在她喉管肆意的割着,冰凉的发痛。她从没觉得魁街如此远,紫金山坐落在眼前像厚厚的城墙,夜晚下,紫金山上一座座孤坟静谧而又神秘,伴随着这条街上流传的流言就连不信鬼神的白纸鸢都觉得脊背发毛。
她到底是在害怕什么。
“他们人多,不怕。”白纸鸢如此安慰自己。
凌晨的魁街暗淡无比,今夜连月亮都没有,只有一道瘦小的白影在街上狂奔。她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扎。夜色下的肌肤白的快与身上的衣服连为一体,苍白的嘴唇映的那头长发格外黑。
她跑的觉得自己快炸开了。
终于,她走到了坟山脚下的紫金桥。
章梓澜就在桥的那头,她告诉自己。
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白纸鸢猫着腰踩在上山的青石板台阶上。
这么静的地方,她听见胸膛的心脏——“砰砰,砰砰。”
“不怕,我不怕。梓澜你等等我。”
小心踩在每一节台阶,走到一半,台阶消失了。
路呢?
再回头,山下已遥不可及,她居然不知不觉跑了这么远?
山里头冷风一吹,骤然吹醒了白纸鸢惊慌失措的心。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大半夜的,她一个女孩儿上山是有多不安全。“笨啊!”皱着眉头,白纸鸢责怪自己,“怎么不知道先报警!”再打开手机,信号全无。
“……”
真是想骂脏话!
可她不会……
白纸鸢从地上捡起一根树干,不粗也不细,跟她手腕差不多,拿着有些沉甸甸的。
都走到这里了,白纸鸢咬咬牙,决定往上爬。章梓澜不会无缘无故发那条信息,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正当白纸鸢准备继续上山的时候,强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黑暗的影子阴森的像地狱爬出的鬼差左右摇摆,风声鬼哭狼嚎,白纸鸢感觉到自己的汗毛一根根竖起,就这片刻,光是山上一阵风都能把她吓得直抖。
怎么办……有点想哭。
她害怕了。
仿佛知道她内心滋生了恐惧似的,几米处的树丛动了。
大脑“嘭”的一声,白纸鸢陷入了瞬间耳鸣,四肢发软。
那一处树丛动的快而密,分明是有人,不,有鬼,不,或者是有兽。
刹那间无数种可能性在白纸鸢的脑袋里出现,她连叫都叫不出来,腿软的站不住,她蹲了下去。
山林茂密间,蜷缩成一团的白影在瑟瑟发抖。
捏紧手里那节树干,抿了抿吓退颜色的唇,她像受惊的鹿一般哆哆嗦嗦举起棍子,随时准备出击。
突然,那丛密密麻麻的树叶又动了,就像虎视眈眈的野狼在后面蛰伏,有什么东西猛地窜了出来,朝白纸鸢而来。她惊恐的想要大叫,手里的棍子没有章法拼命的在身前挥舞,却猛的一顿,被制住了!
尖叫声到了嗓子眼儿,她睁开眼的同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周围景象像斯坦尼康下的镜头一般转了一整圈,然后砰的一声,她被扑倒在地。
脊背生疼,脑袋后面却软软的。白纸鸢哪里有时间思考问题,本能的乱踢乱蹬,嘴巴被死死捂住发出“唔唔”的声音。
压在她身上的人显然被她误伤到,闷哼了一声,低沉的声音骤然在白纸鸢耳边出现。
“别动。”
白纸鸢真的不动了。
动作瞬间僵硬,她觉得这声音无比耳熟,耳熟到下午才听过。
视线一点一点聚焦,她睁开湿漉漉的双眼,眼角还噙着几滴尚未流出的泪。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郁晚。”她声音很小,从指缝间流出,颤抖着传进郁晚的耳朵里。
听见她在喊自己,郁晚低下头,看了她一眼。
“恩。”
喉结滚动,很淡的声音。
看不清的夜色中,郁晚如刀般的眼神更显锋利,下颚线绷紧,凌厉而俊逸。
他感觉到身下的女孩儿在发抖,皱着眉低头,这才仔细观察她。
白纸鸢的脸颊蹭了一点灰,身上原本洁白的睡裙也染上了尘土,黑发有几缕黏在了唇边,唇齿呵出的气息就在郁晚颈间,她哆哆嗦嗦的往他怀里又缩了缩,然后轻轻的再次喊他。
“郁晚。”
怎么又叫他。
郁晚眉目锁的更深了。
是回答,还是不回答。
他刚刚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
然后——
“恩。”
他还是应了。
女孩儿好像被吓狠了,嘴里一直小声的说着话,他不怎么听得清。
“还好是你,还好是人,不是鬼,不是狼,不是坏蛋……呜呜呜。”此时此刻对白纸鸢而言,哪里都不如这个怀抱安全,就算郁晚并不是特别熟悉的人,但这陌生的怀抱却出奇的让她觉得踏实。
她的反应让准备撤离的郁晚有点犹豫,手还垫在她的后脑勺上,郁晚动了动,手背传来钻心的疼,他只是深吸了口气,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准备抽出手。
感觉到郁晚的动作,白纸鸢意识到自己压着别人的手了。
“对不……”话还没说完,黑影猛地压下,白纸鸢睁大双眼,吸的那口气牢牢堵在嗓子眼儿,她差点忘了呼吸。
同时,瞬间僵住的不止是她,还有她身上的人。
因为……
脸,脖子,胸,腹,腿,甚至……那儿,紧紧相挨,严丝合缝。
温软的少女原本已经在发抖,这下抖的更狠了。
白纸鸢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压下来,通红的脸又羞又怒,她小小的拳头砸在郁晚的背上,想质问他做什么!
而身后却忽然响起人声。
郁晚和白纸鸢同时望过去。
郁晚找的角度很好,两个人这么趴着可以从树根的缝隙看外面,而外面却瞧不见他们俩,因为被蓬松的灌木树叶全部挡住。
白纸鸢没忘了自己来这是要干什么,她刚侧头准备耳语告诉郁晚去救章梓澜,却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就说阿鸢已经睡了你们不相信,我明天的电话会被打爆被她骂死知不知道!”
白纸鸢睁大了眼,一下望过去。
是章梓澜,还有其他人。他们都在!
他们一群人打着手机里的手电筒,白纸鸢看见成卓走在最后,脸色很臭,章梓澜站在人群中间,她喋喋不休的说:“成卓你说你怎么表白不好,非要赶着这大晚上在这破地方要跟人家表白。”
“我也想找正常的地方表白啊,你看她哪次来了。我不这么吓她,她哪能过来。”成卓那头暗绿色的发型即使在夜晚也依然扎眼。
“章梓澜你这就不懂了吧,女孩儿都怕黑,咱们老大选这个地分明是想让她投怀送抱,就算抱不到,这么漆黑麻乌的地儿牵个手总可以吧。”王泽是个小平头,瘦的跟猴儿一样讨好似的瞅着成卓,“是吧老大。”
成卓哼了一声,算是对他的话表示同意。
“老子追她两年了,高一就开始,她还不松口。”成卓挠着头发,气闷的不行。
“咱们准嫂子漂亮,成绩又好,还是班长。老大,你见过哪个班的班长敢随便谈恋爱的,花这两年没啥,等毕了业,她铁定只记得你去了。到时候老大再使点力,一准的拿下。”
附和的人不少,章梓澜啧啧两声摇摇头:“我是拿你当兄弟帮你这一把,阿鸢那儿我还得想办法解释,下次这种事别拖累我了,我才不忍心看我家阿鸢吓哭。”
躲在黑暗里的白纸鸢一听这话,本来没想哭的,结果眼泪不听话的就流下来了。忍也忍不住。
“她骗我呜呜呜……吓死我了……我以为她遇到坏人了。”
白纸鸢声音很小很小,可郁晚耳朵就在她脸颊边,她说的话,他都听见了。
小口的气息吹在他耳边,挠的他心烦意乱。
原来是这事……就说她大晚上的怎么朝山上狂奔。
郁晚的眼睛暗了暗,知道白纸鸢被摆了一道,忽然觉得追出来的自己也被耍了似的。
即使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等人走完了,郁晚站起身将白纸鸢拉了起来。
就好像天上的月亮晓得似的,白纸鸢站起身的刹那,月光拨开云雾,悄然洒落了她一身月晖。
她的眼睫沾着晶莹的泪珠,一双澄澈的眼睛雾气弥漫,因为捂着嘴哭了会儿,那红唇俨然有些肿。
脸颊旁有黑灰似的东西,长长黑发一直到腰。
郁晚看着她,背着月光,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白裙被染上杂色,脚上可怜的穿着一只拖鞋,另一只已经不见了。
似乎感受到郁晚的目光,小巧的脚趾头缩了缩,上面有红痕的血印。
鬼使神差的,郁晚蹲了下来。
“你干什么?”白纸鸢揉揉眼睛,看眼前高大的身影忽然蹲了下来。
“上来。”
郁晚侧过头,月色剪影下是高挺的鼻梁。
“我背你。”
“恩?”白纸鸢愣住。
“上来。”他又重复一次,这一次,语气有些不耐,白纸鸢微微一颤。
她还是有些怕他的……
看了看自己的脚,咬咬牙,她轻轻环住郁晚的脖子。
郁晚几乎没使劲就站了起来,骤然离地,白纸鸢连忙圈的更紧了生怕掉下去。
“我是不是很重……”她小声嘀咕。
郁晚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这么轻,他一只手就能提起来,还重?
没等到回答,白纸鸢也不说话了。下山的路弯曲窄小,时不时有树叶擦过她的脸。
她悄悄望了眼地下。
“真高呀。”她想。
“我家沿着这条街直走就行了。”她指了指山下的路。说完她觉得自己讲了句废话,他又不是没去买过东西。
然而,郁晚却说——
“去我家。”
白纸鸢愣住。
“什么?”
微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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