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事情的原委，星想脸上反而显现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平静。
“这样也好，有人看看我，”她自然地笑了笑，没有提起刚才的问题，揭过了那一茬，“那么老师做想做的事就好，无需管我。”
然后她打开了放在床头的书，翻开夹了书签的那页。
爆豪说的没错，大多时间——至少是他在的时候，星想和普通的女孩子无异。
很快到了正常的休息时间，人类和吸血鬼的作息不同，平常这时，爆豪躺在那把躺椅上小憩，时刻关注着她的动静，往往是他睡不好觉。
“晚安，老师。”星想合起书，捻灭了灯。
相泽本也想说晚安，但刚开口便沉默了，生硬地换了措辞，“你好好休息。”
相安无事地共处了几天，爆豪寄来了信，他会乘着次日的火车回来。
逢魔之时，相泽又见到了另一个“凉川星想”。
“她在哭。”
少女点了点心口，蝴蝶翅膀般的宽大袖子迤逦出弯弯的弧度，她深感同受地跟着悲伤，“她说自己是怪物。”
“你不是。”
“她是这么说的，”她蹙眉，不解地抬头，“吸血鬼都是怪物。”
“……”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看似简单的词语会带来多大的伤害，把她扎得遍体鳞伤，偏偏浑然不知。
相泽没能找出反驳的有力证据，任何语句在此刻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作为吸血鬼猎人，所做的自然是杀死吸血鬼，职责不需要理由，也未曾有人思考过理由。
“果然还是怪物的吧？”她轻车熟路爬到他怀里，“倘若不是，她以前为什么要杀死吸血鬼呢？但是啊，假如有些吸血鬼像我们一样，仅仅渴望和人类一样的生活，不想伤害他们，为什么仍然要杀了吸血鬼呢？”
“以后……就不是了，”他低低地说，“总有一天，你可以像其他女孩一样。”
“人类总喜欢给出没有期限的承诺，”她玩起了花绳，红色的绳结在手中翻飞，展出了好看的形状，不禁咯咯笑道，“不过我很喜欢，有希望总比绝望好上一点，除非近在咫尺的希望破灭……”
她止住了话头，若有所察地说:“天快亮了，她该回来了。”
柔弱无辜的表情从她脸上尽数消失，星想痛苦地咬住手指，小小的尖牙已经长出，刺破了皮肤。
“离……我远点……”
她自动朝角落缩，锁链抖得哗啦哗啦响，全身都在颤抖，用残存无几的理智叫嚣着吸血的欲望斗争。
“不要看我！！我是怪物啊！！”
“你不是，”男人缓慢地抚摸她的脊背，“生物都需要进食，只是选择的食物不同。你没有伤害任何人，你还是个好孩子。”
他划开了自己的手，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她抽泣，不得不执起他的腕，一点一点舔舐去那些血液，有一些冰凉的液体滴到了他。
“我真的还是好孩子吗？我还有资格活下去吗？”
“任何事物都有生存的权利，哪怕一个想法也不例外。”
一直以来高高竖起的壁垒就像突然崩溃了般的，星想抱紧肩头，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倒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嚎啕大哭。
她不接受吸血鬼，人类也不接受她，这个世界是很大，大得让她空虚，找不出一个容身之处。
相泽给她顺气，仿佛对她用上了这一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我还在这里。”
……
“你这家伙不是状态挺好的嘛，”爆豪掐住星想的脸。
“噢……”她意味深长地歪歪头，“所以是白担心我了？”
“不要自说自话地强加给别人想法啊笨蛋！”他松开手，“我和老师谈一会，马上回来。”
“好。”
相泽扶着门框，冷不丁地和星想四目相对。
她露出了哀求的眼神。
自她将整颗心的阴暗面都鼓起勇气给他看，也意味她是完全信任相泽的，她希望他隐瞒事实。
“有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相泽想起半夜醒来看到的场景。
木板缝隙间落下一层薄薄的月霜，夜凉如水，她环着膝盖，侧脸倔强寂寞。
因此他闭了闭眼，最后一次作出抉择。
“她很好。”
……
许是星想日益好转，爆豪心情也变得好起来，竟然带她出去走走。
星想主动握住他的手，藏在兜帽下的小脸冲他粲然一笑:“我们这样是不是很像情侣？”
“你本来就是我的。”
“小胜，不承认我当你默认哦。”
他回应似的握紧，带领她穿过一个又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小巷，站在广场边缘。
她指着被小孩子们围着的小贩，说她也想要泰迪熊。
爆豪说，你不要乱跑。
她说，我不会的。
爆豪松开抓住星想的手，走出十几步不放心地回头看看，她笑容可掬地站在巷口对他挥挥手，美得令人头晕目眩。
“快去吧，再见。”
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怔愣片刻才发现自己脸红得不同寻常，恼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快步走向广场。
他和摊主搭了两句话，毫不费力地拿到了泰迪熊，表情傻乎乎的，他想不明白星想怎么会喜欢这种玩具。
几只鸽子耀武扬威地跳上它毛茸茸的臂膀，咕咕地伸长脖子。
星想笑弯了腰，远远地对他比划了几个手势，想来大概是说他凶巴巴的表情和可爱的小家伙们根本不配。
过会儿收拾你。
他回以这么个眼神。
中午12点的钟声当当当地敲响了，孩子们欢呼着驱赶鸽群，它们扑棱翅膀飞了起来，几片羽毛飘在空中。
很快恢复了开始时有序的喧闹。
爆豪觉得她一定会喜欢的，于是又回过头，期待能看到她的笑脸。
然而没能看到她，反倒是在相隔百米距离的巷子另一头，发现了一个熟悉到不愿承认的灼灼身影。
她走进阳光，掀开了兜帽。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措手不及，他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她化为灰烬。
过了好一会儿，爆豪后知后觉地仰起脖子盯着刺眼的太阳，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有些东西充盈了眼眶往下掉。
他并没有难过。
死亡是她想要的结局，他该高兴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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