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里,一个宫人失手打碎一个杯子。贤妃淡淡一瞥,那宫人吓得跪下不住颤抖。
“没用的东西。”贤妃心烦意燥走到殿门口,看着西边,“周嫔都那样了,也不见皇帝惩罚那个小贱人。”
皇帝对宋妃的宠爱和维护,出乎大家的意料,曹嬷嬷手里拿一件披风给她披上,“主子,晚来风凉,咱们进去吧。”
贤妃细腻的手指抚上脸颊:“红颜未老恩先断,你说本宫老了吗?”
她保养极好,和燕王妃站一块,说句姐妹也不为过。她年轻时便谨记一句话: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所以她要当一个贤妃,一个贤妻良母即便容颜老去,她也不会被人忘记。
可她如今成了人人称颂的贤妃,皇帝呢,他有多久没进永和宫了。
她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夜色里凉如水,冷如刀,“可惜了,金元宝那个废物怎么就没能得手呢,让那个小妖精日日蛊惑皇上。”
方才她脸上那一丝丝落寞仿佛是曹嬷嬷看花了一样,再去看,贤妃还是那个端庄贤惠的模样。
“娘娘,周嫔那头?”周嫔差人来问,曹嬷嬷收了人家的礼,少不得替她问上一句。
“宋雪稚一点事没有,她就来要赏。当本宫是庙里供的菩萨么。”贤妃屹立宫中二十多年不倒,除了聪明就是小心谨慎。这个风口浪尖让燕王帮六皇子安排差事,摆明了给别人留把柄。
“你去同她说,叫她稍安勿躁,燕王不会忘了他的好兄弟的。”
曹嬷嬷想说周嫔这回拼了命帮贤妃算计宋妃,拖字诀怕是对她无用。但见贤妃心情不好,曹嬷嬷话到嘴边又咽下去。
宫人还在里头跪着,额头上磕破了皮。嘤嘤哭着,梨花带雨。要是男人瞧见了指不定多心疼呢。
贤妃忽然眼眸一转,鞋尖挑起她的下巴,“抬起头来,本宫看看。”
小宫女瑟瑟发抖,眼眸含水,好一个我见犹怜。样貌不及储秀宫的小妖精精致,但胜在气质有两分像。
贤妃弯了弯嘴角,“怎么还跪着呢,快起来吧,瞧把你吓得。曹嬷嬷带她下去梳洗上药,多可人的模样,留了疤本宫瞧着都心疼。”
曹嬷嬷是主子肚子里的蛔虫,心思一转就明白了,立时换上和蔼可亲的模样,将小宫女带下去。
这一夜,贤妃失眠的毛病好多了,美梦到天亮。
无非是新人换旧人,笑到最后的永远是掌握权力的那个。
***
早晨,雪稚醒来时,皇帝已经穿戴好准备上早朝。
小妇人举起双手要抱抱,皇帝轻笑一声,由着她熟稔地钻进怀里来。
“醒啦?庆平传膳。”
休息了一觉,雪稚身上还有些没力气,在他怀里蹭蹭:“你别忘啦,后日、不对,是明日,你大寿要宣我母亲进宫的。”她声音有些暗哑,低沉的性感,令皇帝回味起她在他身上律动的模样。妖精不外如是。
皇帝圈着她,即便将她养胖了些,但在他怀里还是娇小。不告诉她,早在半月前就下了旨去将军府。
“你何时对朕,有对你爹娘一半的用心,朕就知足啦。”
这话听来有些可怜。雪稚从他怀里抬起头,手指覆盖上他深邃的眼睛。她手上的伤早好了,太医用的好方子一点伤疤都没留下。
她的指腹圆润柔软,一点点描摹他的脸庞,最后落在他的薄唇上。有一点点凉,亲吻她的时候仿佛带了火星子,雪稚每每想躲,却总被他的双手抓住。非要逼着她与他一起在炽热里沉沦。
“你跟爹娘不一样的。”
“如何不一样?”皇帝喉头滚动,特别想听她下面的话。
这时庆平进来,“皇上,早膳摆好了。”
氛围就这样被打破。雪稚跳下他的怀抱,穿上衣服去吃饭。气得皇帝踹庆平一脚,“早不进来,晚不进来,还不如你干儿子懂事。”
庆平一噎,那小子恨不得皇帝日日宠幸他家主子。他呢,可是为了皇帝的身体着想。真真是一片忠心照了沟渠。
皇帝走后,雪稚把明月、清梧、小宝儿三个叫到跟前。
“贤妃有动静吗?”
三人摇头,贤妃太小心了,动手的人是周嫔宫里的,且已经“畏罪自尽”。周嫔闹了闹,叫皇上骂了一顿,禁了足。
雪稚笑了,老皇帝还真有意思,要么罚俸禄,要么禁足,不伤筋不动骨,哪个女人能得教训。
“清梧,即日起,贤妃的钉子,不管哪个宫里的,都找由头送慎刑司去。另外,乱传流言的,一并算作贤妃的人,一样处理。”
贤妃喜欢用口舌杀人于无形,她便拔了她的“舌”,有多少,算多少。看还有谁敢跟着贤妃混。
清梧犹豫片刻,“釜底抽薪好是好,可就怕对娘娘名声有碍。”
雪稚笑:“皇上没说什么,你们不必担心。倒是小虾米知道的东西不多,要是能抓条大鱼,贤妃才要跳脚。”
清梧沉吟一会儿,道:“贤妃身边的曹嬷嬷最近频繁出宫,奴才派人盯着。”
“那真是条大鱼。”小宝儿激动的击掌。
他模样讨喜,雪稚瞧着可乐,“不着急,还不到拍手称快的时候。”
眼下,最要紧的是安顿好王氏。雪稚问:“明月,我娘那边东西都送过去了吗?”
“送了,奴婢亲眼见夫人试了试,衣服真合身。主子选的首饰也恰到好处。”
“那便好。”雪稚抚一抚胸口的位置,每每听明月说起王氏,这里就暖暖的。
——
晚上,皇帝又理所当然的歇在储秀宫。体谅她明日要见生母,晚上没折腾她。由着她在他怀里作怪。她下午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好着呢。睡不着便给皇帝讲故事。
“今天我们讲林婆婆家小孙子福子好不好?”
“好。”
皇帝坐拥天下,去过的地方却屈指可数。边疆遥远,只在典籍中窥探一二,远没有小妇人讲的有意思。
“福子出生那天,特别特别冷,雪花比鹅毛还大。吃饭的一会儿功夫,地上就积了厚厚的一层。狄人牛羊冻死一片,就又来抢我们。”雪稚的目光悠远,仿佛回到记忆里那天。
大雪漫天,狄人闯开了城门。那是原身第一次经历战争,比大人们告诫的还要恐怖。
马蹄、厮杀、染红的雪花。小雪稚的世界一下崩塌,那是她第一次走出家门。宋胤山留下的护卫不敌狄人,不得已王氏将她抱在怀里,从侧门逃进了隔壁林家。
林婆婆的儿媳妇这个时候发动了,幸好王氏这些年因为丈夫多多少少会一些医术,没办法中的办法,由她来帮忙接生。王氏和婆婆顾不得她了,将她交给婆婆的大孙子。
十来岁的小少年抱着七岁的小雪稚躲进地窖里,他手里拿一根捣衣服的木棍,告诉她,不能出来,不能出声,狄人会将她带去草原上,她再也见不到爹娘啦。
小雪稚乖乖点头。透过头顶的小缝儿,看见婆婆拿了宰羊羔的刀站在产房门口,像他爹手底下的士兵,坚定的目光将苍老的身躯点亮。
狄人一路抢,终于马蹄声到了这里。砰砰撞门的声音像大鼓敲在小雪稚的心房,她记着小哥哥的话不能出声,短小的手捂住自己嘴巴。
声音越来越近,透过缝儿,小雪稚看见门被撞开一个大口子。她想,再撞一下门栓就要掉了。
这时候,小哥哥出去了。走的时候他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来。他摸了摸小雪稚的头,说,乖乖听话,等赶跑了狄人给她捉小兔子,烤了吃。
小妇人红了眼眶,瞧着远方,空洞悲凉。皇帝心里不舒服,不喜欢她心里念着别的男子。
“他死了?”皇帝说。
雪稚收回视线,怒视他,尤觉得不够,拍他一掌,“呸呸呸,好着呢,都好着呢。”
小妇人越发无法无天了,皇帝都敢打。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小哥哥,嗯?”皇帝把人压在怀里,使劲揉搓。
碰到了雪稚的痒痒肉,她咯咯笑起来,“你吃醋啦是不是?哈哈,小哥哥娶亲啦,儿子都会打酱油啦。哈哈,别挠,痒呢。”
一听已娶亲生子,皇帝住了手:“这回饶了你。”又问,“后来呢?”
这件事宋胤山曾上报过,当时狄人使了声东击西之计,宋胤山被隔壁的边镇请去支援,兵力大减,这才让狄人破门而入,损失惨重。听奏报是一回事,听亲身经历的小妇人讲又是一回事。
边镇经常被骚扰,是以家家户户都养成了习惯,只要狄人一来,不管男女,拿上武器就上。邻居是知道林婆婆家儿媳妇发动,他家男人今年死在战场上,家里顶门立户的是个半大小子。要是不帮忙,他们家得绝户了。
远亲不如近邻,这个时候就看出来了。
“再后来呢?”皇帝问。
雪稚清脆道:“后来福子就生下来了,婆婆说他有福,就叫福子。再后来我爹他们从隔壁镇赶回来,狄人抢了点东西就跑了。”
狄人没粮了就来边镇抢,天灾了就来边镇抢,抢了就跑,最可恶的是有时候还抢人。要么茫茫草原,要么黄沙漫漫,一钻进去,对他们再咬牙切齿,也无可奈何。原身和王氏便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最凶险的一回,宋胤山差点战死沙场。那一场大战,死伤惨重。王氏听到噩耗,去捡骨。老天保佑,宋胤山竟然还吊着一口气。王氏喜极而泣,一边用她半吊子水平的医术给他止血,一边喊人相救。
张氏和宋雪香从没经历那些艰苦的,胆战心惊的日子。坐享京城的荣华富贵还能对原身母女俩下的去毒手,简直丧尽天良。
“她们可真讨厌。”雪稚嘟囔一句。窝在皇帝怀里,心口闷闷的。
皇帝知小妇人这是又难过了,每回说起边镇之事,不管开头多么开心,到后头总是伤感。宽厚的手掌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心口的衣衫濡湿了一片,他心里也不好受。
“朕给稚儿吹曲子可好。”
雪稚闷闷点头。
悠长的萧声呜咽,是雪稚常吹的那首曲子。穿过静谧的夜,似乎看见了那个长河落日下的边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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