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奉旨成婚

    白府沉闷的氛围,并未延续几日。白来仪进宫前,宫里传来了消息。

    ——皇又上册封了段丞相之女段听竹为妃。

    说是,这段小姐伶俐乖巧,剔透玲珑,深得皇上的喜爱。

    为博美人欢喜,皇上大手一挥,随即封妃赐居,赏了无数金银。

    册封的圣旨送去丞相府的当晚,段丞相连夜进宫请见太后,他哀痛欲绝,大放悲声地言表忠心。

    坦诚自己一心只为‘社稷’,绝无二心。

    最后,还是魏太后开下恩来,只对他道:

    “嫁入皇家是光耀门楣的好事,她既进宫,且让她安心侍候皇帝。”

    “旁的莫要多心。”

    宫灯烁亮,茶香四溢,不再多言。

    至于旁的是什么,彼此皆都心照不宣。

    太后的话如同一粒定心丸,让段丞相尚一直紧提不放的心姑且安下。

    至少短时间内,太后还是肯信任他的。

    此事一传开来,白慕石明显松了一口气。

    这众矢之的,终于不是他白府一家了。

    另,因纳了两位妃子,元公公传来话说,皇上有意让二位小姐同日进宫。

    左右商量,将军府这边三书六礼中规中矩地嫁娶实在等不得,只好让白四小姐先一步出阁进宫。

    白慕石差下人来问,白问月看书的眼睛抬也未抬,只淡淡回了句:“无碍。”

    白来仪进宫那日,宫中来了车辇,白夫人牵着她的手紧抓不放,嘴上不断叮嘱:“事事皆要隐忍,一时的苦不是苦。”

    “切记,莫要锋芒毕露,做那出头鸟。”

    从前白问月听不懂她的话,白夫人强势了一辈子,怎反倒教导自己的女儿忍气吞声,去受那平白无故的委屈?

    现下想来,她们都是早已知晓,白来仪只要隐锋闭芒,自有那成龙成凤的那一天。

    绢丝春雨,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如雾弥漫。

    白慕石红了眼眶,想必他也想到白来仪独自进宫,日后的路定不好走,心下愧疚不舍,又不可多言。

    这才难掩伤心,悲痛万分。

    自从重生后,白问月不知何时有了心绞痛的毛病。

    总是常常一言未发,心却没由来地痛了起来。仿佛是一把利刀剜了个口子,任鲜血喷涌,疼到麻木。

    她找了个身体不适的借口悄然回了住处,放任他们依依不舍,父担母忧。

    书中常说,虎毒不食子。

    她恨谢欢,那是于情于理,他欺她、骗她、利用她。从始至终不曾给过她半分情谊。

    她恨白来仪,也并非向壁虚构,同为姐妹,她信她,护她,而她却虚情假意,利用她利用的心安理得。

    最后甚至亲手毒死了她,毫无半点内疚挣扎。

    这都是她该恨的。

    可她却要如何去恨自己的父亲呢?

    父亲教养她十七年,无微不至,不曾有半分亏待。

    若不是已经死过一次,她是万不敢相信,自己竟是他手下的一枚弃子。

    她同白来仪,一岁之差。

    父亲当初送她进宫时,不知有没有想过,她也是他的女儿,她也是他的孩子。

    车辇赶着时辰,错落有致地回了宫。

    天空阴云密集,雨又下的急了起来;沙沙地雨声落在池中,激起层层的涟漪。

    白问月成婚的日子近在眼前,她每日捧一本棋谱,若有所思地读着,心中风静浪平,不起半点波澜。

    从香说她,丝毫不像是一个待嫁的新娘子。

    成婚前夜,将军府送来了凤冠霞帔,红罗嫁衣。

    金丝线,玉珠链,华丽的珠饰镶嵌,金片贴底,奢华无比。

    “四小姐的宫装也比不得这样漂亮。”从香摸着大红的绫罗嫁袍,笑的春花灿烂。

    放下手中的书,她抬头望去,与她说:“女子一生只穿一次嫁衣,多为华冠艳丽。”

    从香小心翼翼地捧起凤冠,举起来仔细地端详,口中好奇:“那四小姐岂不是连一次也穿不上。”

    “她进宫为妃便是为妾,这样的正红色,只有皇后才能穿。”

    白来仪曾是有机会穿的,可现下魏皇后还活着,她又嫁去了将军府,说什么嫁衣,她的当务之急是该如何保命才是。

    说到这里,白问月前世也是妃妾,她倒是真的从未穿过正红色的嫁衣。

    提起了几分兴致,她便从榻上起身,去看魏央送来的红嫁。

    华衣锦服拿起还未多看一眼,下人忽然来喊,说是父亲找她。

    她轻笑一声,似是早有预料。

    白慕石找她所为何事,她心下能猜出个七八分。放下衣服,她沏了杯热茶。

    端着香气四溢的热茶,她不动声色地去请安。

    今天就让她亲眼看看,自己的这个父亲究竟会置她于何地。

    白慕石向来公务繁忙,书房是办公重地。平日里若没有他的口召,府中甚少有人会去打扰。

    听到扣门声,他心里中晓是白问月,搁置下手中的狼毫,浑厚的声音响起:

    “进。”

    室内祥和,灯烛辉煌。

    “父亲。”

    明光映衬,白问月一袭月裙,面上浅笑温婉。

    热茶端至桌前,收起食案,她默默退在一旁,轻声又道:“您找我。”

    茶色绿意,热气浮腾,他不紧不慢地品着,酝酿了许久。

    “明日就是你出阁的日子了,你母亲不在,我自然要嘱咐你几句。”

    白问月沉默不语,只淡淡地望着他。

    这个正言厉色的男人,生养她十七载,尽管没有关怀备至,却也事事顺她,予她温柔。

    却不曾想,这种温和的背后竟是一场处心积虑的算计。

    回想起来,他与谢欢皆是如此。

    捅她一刀之前,必先喂颗糖。

    从前他说,她是他视若珍宝的掌上明珠,是他唯一的女儿,是白府唯一的千金小姐。

    可不到一年,白王氏就抱着一对龙凤胎进了白府的门。

    谢欢也曾同她说过,会立她为后,携手共赏江山,从此只珍爱她一人。

    最后还不是踩着她的尸体往高处爬,让她做了泉下亡魂。

    这些藏着血淋淋刀子的甜腹蜜饯,她是一个字再也不会信了。

    烛火烧的正旺,一杯茶饮尽,白慕石终于进入正文。

    “你对朝中事知之甚少,可一向冰雪聪明,那镇国将军府是什么样的地方,你不会不知道吧?”

    “愿听父亲教导。”

    白问月欲为他续茶,却被他抬手阻挡。白慕石表情凝重,一字一句与她道:“如今魏太后执政,魏氏宗族权倾朝野。镇国将军府虽独揽兵权,却是唯一,也是最紧要的中立地。”

    “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平衡,皆是因将军府未曾表过态。”

    白问月收回手,脸上听得仔细认真,心里却笑得嘲讽。

    太后与皇上之间何来的平衡?

    魏央虽未表态,可若亲姑姑死于夺政,他岂会袖手旁观?

    太后之所以安之若泰,是因为她知晓不管权斗的结果如何,她都不会赔上性命。

    谢欢动不得将军府,他若轻举妄动,无法做到斩尽杀绝,必定是养虎遗患。

    所以他忌惮魏央。

    “那女儿该当如何呢?”她问出他最想听的话。

    白慕石不着痕迹地望了白问月一眼,看不出任何表情。

    他眉头紧锁,侃然正色道:“你嫁入将军府,切记不要与太后作对,必要的时候,宁可得罪皇上,也不要得罪太后。”

    他笃定魏央不会听信她妇人之言,任意掺入朝政。

    而这也就足够了,白问月的态度既是他的态度,只要的她的态度明确,太后就依然是信他没有二心的。

    他要做的便是利用白问月的态度去迷惑太后,从而保住自己‘太后党羽’的身份。

    这样才能安然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白问月心灰意冷却轻笑出声,心道果然如此。

    她的父亲,背地里勾结皇上,明面上却要她去向太后示好。

    功成时他是最大的功臣,若功败他也依然是忠心的权臣。看似下了一手双面注,实则他们却有必胜的把握。

    说来说去,她还是那个被推出局的弃子。

    见她满脸笑色,白慕石蹙着的眉头更深了,他有些不明所以。

    过了许久,白问月才缓缓敛容正色,似是有些不死心。

    她问:“父亲,太后早晚是要还政的,如何能为了她,开罪皇帝呢?”

    闻言,白慕石心下了然,疑虑释怀,张口嗔了一句:“痴儿。”

    “太后还政与否,有何紧要?如今的朝堂,尽是魏氏党羽,所有的兵权也都在魏氏手中,皇上空有个名声,他手中有多少实权?”

    末了,怕她不信,他还不忘补上一句:“北绍终究是姓魏的说了算。”

    白问月低首紧闭着双眼,想要隐去眼中的伤情。明明他要推翻朝政,倒戈皇帝,却只告诉她,这北绍的天下,终究是姓魏的天下?

    她心中难掩冷笑:“父亲所言极是,女儿受教了。”收起空杯茶盏,匆匆行了一礼,退身离去。

    白慕石颔首,心里暗舒一口气。

    落寞的背影走至门边,忽然又停下脚步,微声响起:“幼时我要读书识字时,父亲总是严声反对,认为女子无才是为德。可如今治国论政当权的也正是一位女流。”

    “父亲这样一个把纪纲人伦奉为道德的人,又是如何接受的呢?”

    说完,不等他答话,白问月便决绝地闭上了门,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只留白慕石手提着笔,一脸错愕地望着关上的门,久久说不出话。

    言三纲,论五常,倒行逆施,他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高官嫁女,将军娶亲。

    白府一夜灯火通明,彻夜未熄。

    天色尚未亮起,从香特地起了个大早把白问月唤醒。

    她睡意正浓,眼睛有些肿胀,听着从香欢呼雀跃地手忙脚乱,费尽力气睁开双眼,这才想起。

    今天是她与魏央奉旨成婚的大喜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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