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置身风云

    微风轻轻地吹着,嫩芽与青草的味道,如梦般甜蜜。

    是下意识的欣喜和愧疚。

    他们是在死后‘重逢’了吗?

    所以当她再见到魏央的这张脸,心中难掩激悦。

    可魏央的话,让白问月一怔,松开了环住他的手,愣神了片刻。

    只见魏央浩气凛然,不怒自威,剑眉下那双璀璨如星的双眸里,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她初识魏央时,他便是这副样子;冷毅俊朗,英姿玉树。

    可与她结识后,这个气壮山河的大将军,成了一只披枷带锁的困兽,进退不得。

    那双曜石般眼睛,也未曾再闪烁过。

    她疑惑了片晌,莫非是人死之后会把生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既是如此,为何她却还记得魏央?

    白问月的困惑还未解开。

    “小姐。”一声清脆的女音传来。

    两人转头望去,是一个穿着翠绿短衫的小丫头,手中抱着几卷画轴,似是一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

    白问月错愕地望着她,一时忘记应声。

    这是……从香?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又仔细瞧了两眼。

    的确是从香。

    从香是她闺中的贴身丫鬟,这丫头心思纯良,当年曾随她进宫伺候。

    后来因为她初入宫廷,又力不能及,所以入宫不过三月,从香便死在了深宫的尔虞我诈里。

    从香死的那天白问月至今还记忆犹新。

    她着人将尸身送回了她的老家,然后紧闭宫门。

    向来滴酒不沾的她,那日罕见地喝的烂醉如泥,久睡不醒。

    也是从那天开始,她吞刀刮肠,与太后棋布错峙,立誓要一决高下,看看究竟是鹿死谁手。

    显然,太后未赢,她也不曾胜。

    再一次见到从香,白问月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个非常疯狂的猜测。

    她放慢了呼吸,小心翼翼地越过勾阑,向水中望去。

    果不其然。

    水面上映出的那副面孔,青涩未褪,稚嫩依旧;皮相还是她的皮相,但绝不是一个已经婚嫁过的女子。

    她看着水面,望的出神。

    空气似凝结般寂静。

    魏央凝目蹙眉地望着她,看着她似惊似喜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

    心中的疑问还未解,魏央便又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这女子先是扬起嘴角一笑百媚,进而又忽然仰天大笑。

    若非是这副出水芙蓉的动人模样,而他又从开始观致现在,不然还真的怀疑她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站在一旁的从香被这忽起的笑声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伸手正欲去问。

    白问月忽然停住了笑声,露出一个阴狠绝厉的表情。

    “好,甚好。”

    “小姐,你怎么了?”从香怯懦地望着她,声若蚊蝇。

    意识到自己失态,白问月敛去了神情,正襟危坐,回道:“无事。”

    “不过是做了个噩梦罢了。”

    这里是清若寺的后园。

    她进宫前除却闺中,唯一外出会去的地方,便是这里。

    看情形,她今日又带着从香来这寺里向慧一师父讨画。

    很快理清了眼下的现状,白问月从木台上起身,微微梳整裙装,作势要走:

    “回吧。”

    “姑娘。”魏央唤住了她。

    从头到尾,她还未曾答过他的话:

    “你如何认得我?”

    “不认得。”回答的干脆果断。

    白问月隐去眼中的旧意,冷声回道:“刚刚梦魇,不过是胡言乱语,公子莫要见怪深究。”

    说罢,她浅施一礼,又要离去。

    “姑娘。”魏央又唤住了她。

    白问月停下步伐,等待他的下文。

    魏央目如朗星,不苟言笑的面孔有些松动,说了一句极不擅长的话。

    他道:“我叫魏央。”

    声音沉稳有力,隐隐含有几分好奇。

    白问月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并没有如魏央所期盼地那样说出自己的姓名。

    她淡淡地拒绝,与他保持着距离:

    “公子还是不要与我牵扯太多,只会多生无妄之灾。”

    再次浅行一礼,接着便转身离去了。

    魏央坐在木台上,望着白问月的倩影,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股不容小觑:

    “在下灾祸与否,从来都与旁人无关。”

    移动的脚步闻声又停顿了下来,她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决绝离去。

    绝不能,再害了他。

    四月芳菲,天上挂着一轮清明的月,逐渐爬上树梢西沉天边。

    屋内寒灯如豆,白问月倚在窗前,思绪万千。

    已经过去了多日。

    她已经确信自己死而复生了。

    准确来说是重生。

    她重新回到了自己十七岁这年。

    正是这一年,白府接下封赏的旨意,她与白来仪进宫伴驾。

    她依稀记得是四月中旬进的宫。

    眼下,进入四月已经过了几日,圣旨不剩几日便要下来了,她该如何?

    白父身居要职,且一直是太后的党羽。

    当初谢欢纳妃全然不顾这点,还一纳就纳了他两个女儿。

    在太后的眼皮子低下,堂而皇之地拉拢父亲?

    太后的眼睛里从来是揉不得半点沙子。

    她携幼子登基,独揽大权二十多年,如今又迟迟不还政与皇帝。

    别说父亲不敢,怕是朝野上下都无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与皇帝亲近。

    这事本就蹊跷。

    现在想来,这其中的玄机应该就是在“纳了两个女儿”这一点上。

    一个是弃子,用来迷惑太后,还有一个才是代表倒戈归拢的结纳姻亲。

    而她便是那个弃子。

    想到如此,白问月不禁冷笑出声,所以她的死,不是谢欢一个人的负心绝情。

    而是她的父亲与谢欢一开始就经过商议,所达成的共识。

    或许,连商议都未曾。

    她与白来仪孰死孰留,对于白慕石来说,连一道选择题都算不上。

    夜长如斯,冰凉如水,一点一滴漫入全身,痛的密密麻麻。

    怔了许久,面颊上两行温热。

    白问月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她娘亲死的那年,父亲牵着她的手,同她说:“不要怕,还有爹爹在。”

    只这一句话,尽管第二年他娶了新妻,又纳了几房妾,她都是谅解的。

    她在心里尊他,敬他。

    却不曾想一旦发生什么事,他第一个推出去的,竟然是自己。

    父慈子孝,可笑至极。

    窗外月光如银,寒气袭人,让人忍不住寒颤。

    没有时间让她继续追忆往事,怀念那些虚无缥缈,真真假假的旧情了。

    降旨的日子迫在眉睫,她必须要想个应对的法子。

    是不进宫,还是依旧进宫。

    她左右权衡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进宫。

    既然重新来过,那么便要抓住这个机会,让那些骗她欠她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上一世她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倘若还存有一丝理智,未必察觉不到他们的阴谋与勾结。

    论起多谋善判与阴谋诡计,她未必不是谢欢的对手。

    而魏太后,不过是她的手下败将罢了,何足为惧?

    既然如此,这皇宫再进一次又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谢欢,你要斗,我便陪你斗。

    你要夺权,我便与你争权。

    这天下是姓谢还是姓魏,她丝毫不关心。

    她只想在这场争夺谋论中横插一脚。

    玩弄权势于股掌,搅弄风云,让所有的人都不得安宁。

    所有的人皆用她做弃子废棋,她偏要扭转乾坤,让所有人都身败名裂,痛不欲生。

    深夜起的风穿窗而来,吹熄了那盏昏暗的灯。

    似是自嘲,又似是得意,她忽然轻笑出声,肝肠寸断。

    从香听到动静,从梦中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推门进来,于是看到了身着单衣的白问月坐在窗前笑的诡异。

    她试探地喊了一声:“小姐?”

    白问月抬起头来望她,轻声问道:“怎么了?”

    得到了回答,从香安心了许多。

    不知怎的,小姐从清若寺回来之后,整日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不是哭就是笑的,平日里爱看的书和心爱的画都视而不见。

    莫不是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从香拿起火折子,掌起了灯,她心里盘算着,明天是否要把此事告知白大人,找个大师来府里驱驱邪。

    从香这个丫头,从小便是心里想什么,脸上便写着什么。

    白问月看着她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也不想多做解释。

    只道:“我很好,莫要多事。”

    闻言,从香忽然脊背发凉,毛骨悚然,脸上更是快哭了出来:“小姐,你究竟是怎么了?”

    眼前的人面如寒铁,言语冷若冰霜,哪里还是那个平日待人温和,蕙质兰心的小姐。

    从香跪坐在白问月脚下,双手抚上她冰凉的手,泪如雨下。

    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和热度,让白问月怔住了。

    她太久没同从香相处,几乎快要忘了她胆小怕事又极其忠心护主的性子。

    当初她便也是这样,明明怕的要死,却依旧硬着头皮去太宜宫寻她,结果被魏太后活活溺死在池缸里。

    她不哭还好,她一哭白问月又想起当初她声嘶力竭,却又如何都喊不醒她的样子。

    往事又如翻江倒海般涌起。

    四目相对,落泪晶莹。

    白问月伸手去拭她的泪,声音嘶哑,哽咽在喉。

    酝酿了许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别哭。”

    从香伏在她的膝上,哭的抽抽搭搭。

    白问月的心里在想什么,在哭什么、笑什么她自然是一个字也不知,可这样的小姐她看着害怕,也心疼。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得这样劝她,希望她不要再这样了,让人看了难过。

    寂静的长夜,风寒如冰。

    一阵阵地吹进屋子,只教人头脑异常清醒。

    从香似是哭的累了,伏在白问月的膝上迷迷糊糊地竟睡了过去。

    白问月也未叫醒她,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发丝,神情柔和。

    “往后,任何人,都休想再欺辱我们。”

    从香睡得沉稳,稚气的可爱模样,像个十足的孩子,让人不由地怜爱。

    突然,白问月眼中闪过一丝异光,浑身发冷,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直想不通,父亲究竟是如何迷惑的太后。

    太后精明如此,一般的小把戏怎么可能糊弄的过去?

    可就在刚刚,她忽然想到,自己入宫数十年,是六宫独宠,纵然是做戏,谢欢也演得与她恩爱异常。

    这般的盛宠,可她却从未怀过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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