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这节骨眼上出事儿,生产队长琢磨了一宿,还是决定提前两天抢收。
知青和当地人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双方隔开,分坐两边。而男女之间因为男女大防又细分了一下,也分开坐着。
上面,生产队长举着喇叭,板着脸,使劲儿拍了一下喇叭口,恼怒地叫队员们看好自家孩子,又着重强调了让大老爷们抽烟时候注意点儿。最后更是撂了狠话,农忙期间要是再着火,抓不到人就全生产队的人都扣工分!
这话一出,底下队员“嗡”地一声吵吵开了。
顾栗栗和周致诚知道生产队长开会的尿性,又不想跟人挤,比着其他队员晚了些时间到的大队部,不过也没多过分,跟他前后脚罢了。
俩人就站在队伍最后面,一棵粗壮的槐树下,安静听生产队长定下抢收的时间,挥手叫大家回去做抢收前的准备。
动员大会这才算是结束。
周致诚和顾栗栗在最外围,见会开完,转身就走。还没踏出一步,顾栗栗就被人喊住。她听出那声音的主人是谁,站住,见周致诚也停下,似乎要等她一起回去,忙低声说让他先走。
周致诚看见来人,正欲说什么,瞧见她眉眼间压不住的光,顿了一下,微哂,“那我先回去,你别耽误太久。”
“嗯。”
顾栗栗应了一声,等周致诚离开,她回头看近在咫尺的程佳音。
是个美人。
程佳音被她看着,温温柔柔地笑了笑,指了指塘边。
这确实不是说话的地儿,顾栗栗看她一眼,径直往前走。等到了栽满杨树的塘子边,她站住,对上才跟过来的程佳音,声音虽不大却也清晰,“为什么打我?”
虽没证据,可当时只有程佳音在她身后,那一板砖除了她,再没别的可能。
瞧着占了周致诚妻子位置的顾栗栗,程佳音缓缓道:“我只是想阻止你偷渡香江。”
顾栗栗喷笑,当初逼迫她跟着偷渡的人难道不是她程佳音?
“我是在替组织考验你们!”程佳音想着周致诚刚才低头跟顾栗栗说话的样子,心揪了一下,可仍耐着性子道,“显然你通过了。”
顾栗栗毫发无伤又带着荣誉回来,是程佳音此生心头一恨。她打乱了她接下来的所有谋划,无论对事儿,还是对人。
“赵敏昕通过考验,所以她现在返城工作了。”程佳音点点头,继续道,“她每个月有二十块的工资,吃饱穿暖绰绰有余。”
顾栗栗没说话。
“你的关系也可以转回去。”程佳音捏紧手指,“一份报社的工作,比赵敏昕更轻松,比赵敏昕工资更高,接触的人层次也更高。如果你再嫁,只会更好。”
现在返城工作政策比较严苛,结了婚的是没办法回去的。
话到这儿,气氛死寂了一下。
顾栗栗:这是要她跟周致诚离婚?
行了!现在她可以肯定,之前程佳音那一板砖,纯粹是发现她和周致诚一户口本了,泄愤之举。
轻笑一声,顾栗栗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站住,笑吟吟地回头,“明天记得跟我一队!”
程佳音以为她是想趁着明天大家忙碌时候再详谈,“嗯”了一声,到底没甘心,警告般地低声道:“不要跟周致诚发生关系!”
顾栗栗瞧着她眼里的复杂不甘,忽然有些怀疑昨天那把火是程佳音放的,其主要目的是不想她和周致诚睡一床……
这样看的话,
顾栗栗心里“嘶”了一声,怎么也没想明白程佳音的脑回路。被周致诚报复成那样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不容易重生了,有关系不想着用掉远离他,蛰伏一段时间等改革开放先富起来,还想着再嫁给他?
难不成上辈子被周致诚虐出感情来了?
顾栗栗震惊地看着她,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程佳音被她看得满身不自在,拧起细细长长的眉毛,“记住我说的!”
瞧有人拿着磨刀石和镰刀往塘子这边来,程佳音警告地看她一眼,抬脚就走。
顾栗栗现在倒是不怕程佳音举报她什么了,毕竟是载誉而归,奖状啥的也都带回来了不是?而且,除了维护那三个老头,她再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没薅生产队的羊毛,也没贿赂别人。
可程佳音就不一样了,细究起来,处处都有可以掐住的命门!她顾栗栗现在能把她举报出来一朵花来!
程佳音怕还不知道她熟知她所有秘密吧?
顾栗栗笑眯了眼,溜达回家的脚步都有些飘。她似乎可以拿捏点什么干点让人忿恨的事儿?
这一想,简直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思维发散到极致的顾栗栗高兴了。
她可真是个能耐人儿!
————
周致诚蹲在压水井边磨镰刀,听见动静,抬眼看她,“很高兴?”
顾栗栗绷不住嘴角的笑,点头。
周致诚也没问她为什么高兴,只眼里有了几分笑意,扬扬下巴,“去后面把镰刀拿来。”
“那后面?”顾栗栗指了指牛棚方向,“老爷子们的?”
周致诚:“嗯。”
他一承认,顾栗栗很想凑他跟前问问他,他跟他们什么关系。
最后却还是没有问。
回忆里,她偷偷照料那仨老头的时候,并没有碰到过周致诚。甚至后来大环境变好,他们仍旧没有往来。
所以,那些药品和报纸书籍,真是她说漏嘴,周秉承才给准备的?
挠挠头,顾栗栗转身去了牛棚。白天不敢在那边多呆,只偷偷拿了三把镰刀,就溜了回来。
她蹲在他旁边看了一会儿,站起身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院子,就朝外走,没等一会儿,捧回来了十来棵菜苗,沿着墙根种下。
上辈子她就有个占地不小的院儿,里面种的果树和菜都是老爷子的朋友研究出来的新品种。
这冷不丁见空出来那么大的地儿,终究没忍住想种点什么的想法。
栽完最后一棵,她正准备压水来浇菜定根,周致诚已经拎着水桶和水瓢跟在她后面,一棵棵浇了过来。
顾栗栗忙让了让,给他腾出位子浇菜。
简直觉得神奇,上辈子的周致诚根本不是这样的!
虽然没跟他怎么接触过,可翻遍记忆,也没找到此时此刻他给她的感觉。
怎么说呢?
顾栗栗瞧着他弯腰,仔细浇完小菜苗,都没能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
周致诚感觉到背上落下的探究视线,眼神微漾。站起身,他对上她的眼,说,“你送我的钢笔没办法用。”
声音语调都很平,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可不知道为什么,顾栗栗愣是感觉出几分不一样来。
他这是想要她完善礼物,给他买瓶墨水?
可,
顾栗栗吸口气,“那是用来留作纪念的。”
他难道没有打开看看那笔尖?笔尖已经钝了。
周致诚点点头,自然而然地丢下一句:“所以再买一支吧。”就去水井边重新压了一桶水拎到厨房里。
出来见顾栗栗守在厨房门头,他看她。
顾栗栗特光棍:“我没钱。”
第四生产队是整个洪明镇最穷的,粮食都不够吃,哪还有什么钱分给队员。她当初下乡的时候,就身无分文。到了洪明镇之后,去山里采药攒了点钱,也陆陆续续花在自己和那仨老头身上了,哪里有什么钱买钢笔?
哦,对了,她提供线索有功,人家奖励了五块钱,可那五块钱都买精神食粮了!
而且,那支钢笔怎么就不算礼物,要重新再买了?
顾栗栗这般想着,到底还是有几分惭愧,“你,你等我攒了钱,到时候再给你买。”
这个时候没有私营企业一说,也不能做什么小生意,她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周致诚笑着摇摇头,擦了手,捏着她肩头的衣服,把她往屋里带。进了卧室,一把拿起枕头,把她推到跟前。
顾栗栗傻了,那枕头底下竟然放了一大叠子粮票和钱!
目之所及,
暂时数不清!
重点是,昨天她是枕在钱上睡了一晚?
即便见过很多钱,可这个时候能见这么多钱,还是让顾栗栗激动了。
“昨天晚上本打算跟你说,只是后来有事儿耽误了。”周致诚瞧着她的表情,忽然就笑了,“这些都给你,你管家。”
被他笑晃了眼的顾栗栗张口就来,“我随便花?”
“嗯。”
周致诚看着她,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你能留下,我很高兴。”
顾栗栗原本的激动,哗啦碎了一地。
这……这什么意思?
他难不成什么都知道?
害怕!
那万一她突然脑子不好使,真就偷渡去了香江……
“其实我都是被逼的!”顾栗栗怕大佬以后有心结翻旧账,权衡利弊,直接坦白了。
一边讲着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一边夹带私货为自己树立光明正直的形象,顾栗栗觉得自己太不容易了!
她现在极度怀疑,周致诚和他爹周秉忱有特殊联系方式,背地里互通有无,才将事情了解得那么清晰。
“真的,当时我就想了。等和程佳音游到半道上,我就装作体力不支,沉到水下,偷偷游回来的。”这话不是顾栗栗胡诌,而是从自己记忆里扒拉出来的。
周致诚忍笑对上她真诚的眼神,忽然开口,抓住她话里的某一点问,“你自己去领了计生用品?”
顾栗栗僵住,热血冲上颅顶,又顺势落下来。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她脸皮厚,胆子大,自己去领怎么了?
瞧着周致诚还要再问,顾栗栗急忙道,“那东西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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