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的大脑里登时嗡鸣一声。
她不知所措地站起身，整个人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尾。她有点像渴望救星那样看着安择明，安择明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安择明风淡云轻地含了一句。“这我表妹。”
安择明说完这句话之后，叶染的目光便落在了陈希身上。那个眼神很锐利，有点像削水果的刀子，一刀剜住内核。叶染的眼睛本来就大，这样一来显得更加犀利。她的目光先是从陈希的脸转移到那件皮衣上，然后在她的裤子上停留了片刻，最后重新回归到安择明的脸上。
“那上次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际上，叶染对陈希有点印象。上次她陪着安择明大扫除的时候，并非也完全只注意安择明，她注意过陈希。陈希的四肢很修长，脖颈也修长，皮肤白，是那种近乎色情的白，又泛着红润的光泽。她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很轻，有点像天鹅，但又不是已经成熟了的美丽天鹅，而是介于幼年和青年期的、有些呆傻的、不那么美丽的天鹅。
叶染肯去注意的人实在屈指可数，就连那个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动不动就来撩自己的、安择明的那个好兄弟，叶染都没有正眼瞧过。
“我有必要昭告天下么？”安择明哼笑了一声，上前想要去哄叶染，却被叶染一把推开了。
安择明似乎是明白了叶染推开他的原因，转身对陈希说：“你先带着豆豆溜达一会，我晚点找你。”
陈希听出来了，安择明的意思就是“我有这样的表妹，我有必要昭告天下么？”。那一瞬间，陈希哆嗦了一下。
安择明的甩锅能力相当一流，他又迅速地笑着补充了句。“你都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了，连我身边有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错？”
而叶染根本没搭理安择明，转身便要离开。这时候，陈希怀里的小狗嗷呜一声，挣脱了牵着它的红绳，径直地跑向叶染。小狗跟在叶染后边又跳又闹，叶染却连头都没回。
谁是正主，高下立见。
不止是小狗，安择明也上前去哄叶染。所有人都忽略了陈希的存在，所以她只能离开。陈希在离开的时候，默默地看了一眼还在闹别扭的叶染，对方好像有一瞬间斜乜到了陈希，又好像只是错觉。
但叶染打量陈希的那个眼神，陈希这辈子都忘不了。那就好像在说：你这个拙劣的、复、制、品。
叶染的心情不愉快，陈希的也没好到哪里去，只不过并没有人在乎陈希的想法。她好像突然被全世界的热闹摒除在外，投射而来的目光都在跟她说四个字。
你、不、够、格。
陈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要在马路中央睡着了，一排排的车喇叭都在冲着她响。她好像造成了什么交通堵塞，她自己也不清楚。索性她是做不了主角的人，一个群众演员的人生，恐怕没有人在意死活吧。
原本温暖的太阳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冷，陈希一路瑟缩着，甚至可以说是哆嗦着，回了家。
然而家里等待她的并不是温暖的水和饭菜，家里等待她的，是母亲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陈希妈妈的火总是发得这么莫名其妙，而且每次骂人千篇一律，无外乎就是些就是那么几个国骂的词。
陈希面无表情地看着发怒的母亲，她木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像是完全没看到有人似的，打开电视，茫然地看了几分钟，又关掉。
然后陈希转身回了房间。
愤怒的母亲一把拉开她的门，那一瞬间，她觉得母亲很可怜，于是陈希带着那么一丝悲悯，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妈妈。“你是想门再碎一次吗。”
这种清淡的语气，与安择明何其相似。
人类是与生俱来的模仿动物，从出生起就在模仿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到后来有了自己独特的审美之后，就会学习自己觉得好的特质。陈希和安择明接触之后，从他身上学的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冷漠。
冷漠能解决不少问题。
陈希印象最深刻的，是某次安择明和班里的另一个人吵架。与其说是吵架，还不如说是单方面被吵。安择明完全没有想搭理对方的样子，他就那么动也不动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唯一的表情就是嘴角边那个清淡的弧，甚至都惜字如金。这样的表情显然最能激怒别人，那个男孩瞬间就抄起一个作业本甩了过去。
安择明的表情连变也没变，甚至笑容还加深了一点。安择明的嘴唇向来是鲜红色，饱满的，翘着一个弧度。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指了指自己的脸。“来，往这儿打。”
以至于这样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陈希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自那之后，陈希解决问题的方法，就变得越来越趋向于冷暴力。
只不过她忽略了一点，不是人人都适用于这样的处理方式。
陈希那句话说完，妈妈突然趔趄了一下，像是被抽掉了脊柱似的，轰然倒地。
陈希几乎是瞬间从床上蹦到了床下，她连鞋都没有穿，眼前的一片都是灰色的。
听到响声的爸爸也从房间出来，看到这一幕迅速地将妈妈搀扶起来，并且大声问道。“你做了什么？”
那一瞬间迅速定格，与陈希三岁的时候搬来新家，不知道说了什么引起父亲的不愉快，父亲的手高高举起，想要扇陈希一耳光的画面迅速重叠。
陈希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胸如擂鼓。“我什么也没做。”
我只是说了一句不好听的话而已，我的妈妈也经常说不好听的话给我。
已经几近傍晚了，灰色的阴云迅速地卷了起来，变成千堆。天色几乎也是一瞬间沉了下去，红色的落日像是一把刀，将整个天空都劈裂开来。
120到得很快，笼统不过十五分钟。整个过程中，陈希都是茫然的。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灰了，垂败的、了无生气，就像她无数次的梦境之中，那些压抑的、黑/白/灰/棕的格调，令她透不过气来。
也就是这一瞬间，陈希迅速地扣开车门，跳了下去。
车辆川流不息，有一辆正迎面而来。
啪——！！
眼前一片黑暗。
陈希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睛，她的后背湿透了，茫然地望着青灰色的天花板，没有灯光，只有窗外月亮投射进来的那么一点可怜而微弱的光。
原来是个梦。
陈希正躺在另一张病床上陪护，自己的妈妈正在输点滴。陈希妈妈的病名很奇特，好像叫什么美尼尔综合征，发病时会眩晕、痉挛、耳鸣。
陈希看着病床上的妈妈，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当年车祸那一幕。母亲的手垂在被单外面，青青紫紫的，插着针头，看起来又瘦又白。
陈希跻着拖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晃到窗边。她们在六楼，或许是因为医院特有的氛围，将楼下的一切都变得扭曲，像是一个张牙舞爪的野兽。这样看来，六楼也不过是个平面，抽离了高度，就是一张纸上的图画而已。
那个时候，陈希的脑海里一个念头稍纵即逝。
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
只不过，母亲的呼唤打断了陈希的遐想，她低低地喊了一声。“水……”
陈希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家庭虽然不那么好，但却是自己和世间唯一的维系。如果父母都不在了，她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好像一根系在血液里的丝带，偶尔渗出的毒液让她全身发疼，但又不可以一刀斩断这感情线。
陈希立刻上前，将母亲扶起来，用水壶里的热水掺了着杯子里的冷水兑成温水递给母亲。陈希的妈妈抿了两口，叹了口气。“你爸呢？”
“他明天要上班，五点半起床，先回家睡觉了。”
“你明天不上学？”
“明天礼拜天。”
“哦。”
哦字出口之后，两个人都没有再讲话，她们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两个人都想道个歉，但最终一个开口的都没有。
这个时候，陈希率先打破了这片压抑的安静。
“妈，我昨天真的没干什么别的，就是跟同学去湖边遛狗了。”
“男同学还是女同学？”
“男的。”陈希说。“但这件事我不想再提了。”
“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陈希愣了一下。
“我家小希都开始约会了，是时候帮你新买点衣服了。”
“不是约、约会。”陈希的嘴角边勾起一丝清淡的弧，甚至讲话都有点磕巴。但想到后续的发展，又迅速地抻平了嘴角。陈希的语调变得很冷静。“他恐怕永远也不可能喜欢我。”
“为什么要这么想呢？”陈希的妈妈伸出另一只手来，抚摸着陈希鬓角的头发，她很少有这么温柔的时候，每次这样陈希都会觉得想哭。“我家小希哪里差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