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到高中, 整整六年。
程恪和闻嘉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 每天早晚坐在同一辆车上，哪怕不说话，但也总会见面。
上了大学之后, 终于都变了。
填志愿的时候, 程恪才知道，原来他自己是没有选择权的, 但他也并不吵闹, 只是安静的站在一旁, 看着他们为他勾选了‘企业管理’这一项。
闻嘉比他自由, 虽然寄养在程家许多年，但终归是姓闻不姓程, 她选择了读数学。
如果说还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那就是, 云沧最好的大学，也是全国知名学府, 只有一所高校。
他们还在同一所学校，只是，再也很难碰到了。
大学生活是自由且丰富的，但对程恪来说，似乎并不是这样。
他每天照旧宿舍, 图书馆和教学楼三点一线，每天早上7点从宿舍出去, 11点才回去，存在感几乎为0.
他不参加社交活动，也不参加社团比赛，在课堂上也从不举手发言，要不是他每学年的成绩都近乎满绩，系里的同学简直要怀疑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了。
巨大的反差勾起别人的好奇心，于是他们偷偷观察他，发现他每次在图书馆看的都是数学方面的书：《贝叶斯思维：统计建模的Python方法》、《费马大定理：一个困惑了世间智者358年的谜》……总之，跟他们这专业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好嘛！
再说了，他有这脑子，他怎么不去数学系呢，在企业管理这里占了第一的位置呀。
程恪似是察觉到了他们的窥探，也不去学校图书馆了，大概是选了外面的一家咖啡厅，照旧是每天早上7点出去，晚上11点回来，整日整日的不见人影。
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好奇。
渐渐的，有女生关注他，发现这个男孩子真的很帅，他喜欢穿白色和灰色的衬衫，是很贵的意大利手工制作的牌子，他的气质很干净，和别人都不一样。可惜，他似乎有女朋友了。
得出这一结论完全是女人的直觉，因为她们发现，程恪经常去听数学系的课，每次都坐在固定的位置，往前两排，也固定坐着一个女生，是数学系的系花，扎着高高的马尾，不笑的时候很冷，笑起来的时候很甜。
“叮叮叮叮叮……”
下课铃声响起，程恪偏过头，看见几个女生站在窗外，偷偷看着他，不由皱了皱眉。
他坐在最后一排，铃声一响就直接走了出去。
没走几步，终于有人叫住他：“程恪！”
他站住了，有个披着头发的女生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问：“你有女朋友了，是吗？”
程恪微低下头，光影都落到他肩头，他声音冷冷淡淡，“没有。”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果断的回答，那女生愣了一下，继而有些惊喜的说：“那你，今晚有空吗，有一部电影刚刚上映……”
“今晚没空。”
女孩子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跟她说话，靠近了，他比远处看上去还要英俊，她羞涩的红了脸，继续发出邀请。
“闻嘉？”
“嗯？”
闻嘉抱着书，陡然回神，却有些难以收回目光。
阳光很好，天空正蓝。男生微微低着头，日光落到他脸上，多了几分暖意，女生则仰着头，目光中满是欣赏和爱意。
“你答应吗？答应吧，闻嘉！”
她低下头笑了一下，心神错乱：“好啊。”
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声，她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些什么，说了一句先走了，就抱着书本匆匆逃离。
“明晚没空。”
“后天没空。”
“下周也没空。”
出于基本的礼貌，他回答了女生所有的邀请，但答案都是一样的。
女孩子终于受不了了：“那你什么时候有空？”
程恪揉了揉眉心：“抱歉。什么时候都没空。”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多了，他转身离开。
没走多远，有人在后面大声叫他：“程恪！程恪！你丫的腿怎么那么长，走那么快！”
程恪低低的笑了一下。
叫他的人是他高中同桌，卷发男孩，叫高佳鸣，万年的年级第二，求他一道大题不要写。
后来一次月考，程恪真的特意空了一道大题没写，跟他说的时候，他恨不得亲他一口，结果成绩下来，竟然是闻嘉第一，程恪第二，他一边想拿刀把程恪捅死，一边懂了，原来这兄弟喜欢闻嘉啊。
他也想叫嚷着把这件事说出来，但在程恪冷冰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于是，这件事成了他们两人共同的小秘密。秘密能迅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件事之后，他们成了真正的朋友。
卷发男孩喘着气跑过来，一把勾住他的肩：“哎吆，累死我了。”
程恪抬眉：“什么事？”
高佳鸣哼笑一声：“扑克脸，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敢这么冷着脸对我，有个大秘密我就不说了。”
“什么秘密？”
“请我去一食堂吃小龙虾，我就告诉你。”
三十分钟后，一食堂三楼，高佳鸣脱下一次性手套，看着桌上两堆虾壳，满意的很：“好了。说正事。我们班男生的微信群简直炸了，闻嘉答应，哪支队的队长赢了这次全国大学生数学建模比赛，她就跟他在一起。”
程恪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不过两秒，他平静冷淡的说：“哦，这样。”
高佳鸣恨不得拍死他：“装装装！你他妈就知道装！老子和你多少年的交情了，还不知道，你喜欢她喜欢的要死了！还每天叫老子替你偷偷摸摸送一杯牛奶过去，得性！”
“你自愿的。我给你讲题，你帮我送牛奶。公平的交换。”
高佳鸣要被他气死了：“你还跟我翻旧账！重点是现在好吗，兄弟！你难道真的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和别人在一起啊？”
程恪愣了愣，想了一下，半晌才说：“这样，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高佳鸣气到心肌梗塞：“你就口是心非吧！我告诉你，我刚刚已经报名了建模大赛，我、我室友还有你。老子就知道，你这木头不会说什么。喜欢的女孩子成了别人的女朋友，到时候莫抱着老子哭！”
程恪微怔：“你真报名了？”
高佳鸣嘚瑟一下：“不然呢。”
程恪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临走的时候，高佳鸣跟他要学号和身份证号核对信息，回到宿舍的时候，他收到高佳鸣微信：“憨批！没有你的身份证号，我怎么报名啊哈哈哈哈哈哈！不过现在有了，刚刚报名！啊哈哈哈哈有朝一日，我竟然能坑到你这个人精！”
程恪放下手机，淡淡的笑了下。
这叫什么，叫……关心则乱吧。
建模比赛就在一个月后。
这个星期要做很多事情，报名、组队、培训讲座、队员之间相互熟悉。
程恪坐在数学系的会议室里，神情寡淡，低着头在看比赛手册。
高佳鸣也在看赛制，边看边和程恪讨论，直到有人进来，他碰了碰程恪手臂，小声说：“她来了。”
程恪下意识的抬起头，目光与闻嘉相遇，礼貌的点了点头，而后又低下去。
高佳鸣在一旁摇头叹气，更加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他要是不推他一把啊，这兄弟怕是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往前走了。
一个非常简短的会议，介绍到程恪这一组的时候，高佳鸣发言，说他是队长，别人没见过程恪，好奇的问他是哪个学院，高佳鸣梗着脖子说了句工商管理的，结果把大家笑坏了。
“佳鸣，你是找不到人了吗？咱们这是数学建模大赛，你找个文科生做什么？”
“就是啊，虽然这位同学颜值过硬，但比赛可不是看脸的哦。”
“刚好我们队缺人，要么你们拆了，你和薛让到我们队里来。”
……
其他人说了一堆话，或是善意或是不怀好意，但话里话外意思都只有一个：这位学文科的男生，不该坐在这里。
高佳鸣冷笑一声：“你们懂什么？他拿过省奥数比赛的金牌！”
“高中的比赛而已？算什么，佳鸣，我们都大三了，你不想想，这位同学缺了多少课！”
又是一阵喧闹，高佳鸣还没说话呢，就听见一道温柔的声音：“他很优秀。我相信他。”
众人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纷纷看向她，看向这个总考第一，接近满绩的女孩子。
她穿着米色的长裙，披着头发，侧脸轮廓很温柔，唇角含着一点淡淡的笑意。
“嘉嘉，你认识他啊？”
“高中同学。三年，我只拿过一次第一。其余都是他。”
众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原来，这沉默寡言的男生，竟然是比学神嘉还要恐怖的存在啊。
这场短暂的会议很快就结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程恪全程沉默，一结束就离开。
会议室里，闻嘉正低着头发消息，旁边两个女生八卦的问：“他是不是为了你来的啊？”
“不是。”
她声音有些冷淡，站了起来：“宋老师约我见面，我先走了。”
……
建模大赛来的很快，真到了那一天，高佳鸣慌了起来，舔了舔嘴唇：“程恪，你会不会用MATLAB啊，我好像都忘了问你……”
程恪摇摇头。
高佳鸣急的跳脚：“啊完了！我一直以为你会，还和薛让说了，怎么办怎么办，死了！”
程恪失笑，拍了拍他肩膀：“不用MATLAB，用Python。”
高佳鸣：“……你这憨批吓死我了！”
程恪淡淡笑了下：“进去吧。”
高佳鸣嗯了一声，两个人并肩往里走：“要拿第一哦。”
“尽力。”
“要让闻嘉做你女朋友啊，傻子。”
“……”
程恪抬起头，阳光落在他沉落的眉宇上，把白衬衫的衣领也照的格外透亮，他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句——好。
……
比赛的结果出的很快，高佳鸣打电话给他，喘着气，声音里满是惊喜：“第一！卧槽程恪你真是牛！”
程恪淡淡笑了一下，意料之中的：“知道了。”
“知道了？”
“知道个屁呀！现在去和闻嘉说啊，让她做你女朋友啊！”
“不必了。”
其实，只要她不答应做别人的女朋友，他就很满足了。
高佳鸣被他气得要死，骂骂咧咧了一句，而后挂了电话。
时间如常流逝，一日一日过去，很快就到了冬天。
期末十几门考试在一起，程恪平日很少看专业书，在这种时候也会多花些时间，放下数学资料，刷一遍课本内容，再做几套习题。
结束最后一门考试那天，他刚走出教学楼，就撞见了高佳鸣。
他像是刻意在等他一样，见到他，跳起来挥了挥手：“程恪！一起吃饭！”
程恪背着包，神色淡淡：“你请客？”
高佳鸣答应的爽快：“我请。走吧。”
两人去了学校外面的一家烧烤店，程恪很少来这种小店，他穿着白色羽绒服，眉目干净，看着凳子上油腻的污渍，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坐下去。最后只能将外套脱了，露出里面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来。
高佳鸣惊呆了：“你就穿这么点？”
“不少了。”
“真抗冻。”
烧烤也很快上来，程恪口味清淡，不太喜欢吃这种重口味的食物，单独点了一碗虾仁粥。
两人说着话，没多久，听见门口一阵吵闹，来的人还挺熟悉的，他们的队友薛让，还有几个不认识男孩女孩，站在最后的是……闻嘉。
程恪愣了一下，站起来，跟薛让打了个招呼，继而朝闻嘉点了点头，如平常一样。
闻嘉却一下子脸红了，避开了他的目光。
程恪也垂下眸子，坐了下来。
隔壁包厢里一直在大声吵闹，程恪没有什么胃口，喝了半碗粥，看高佳鸣也吃的差不多了，就说要走。
高佳鸣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低头发了条什么信息，而后拿起书包：“走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这里走回宿舍有很长一段距离，走到一半，靠近湖边的时候，高佳鸣忽然说：“我想起来了，我约了人，得先走了，程恪，你自己回去吧，往前走。”
程恪偏过头看着他，眉心微拧了一下，感觉他最后一句话很奇怪。
他没有深究，沿着湖边的小路继续往前走，直到他遇到一个人。
闻嘉穿着黑白格子的大衣，头发扎的很高，坐在路边的石凳上，撞上他的目光，有些局促的站了起来。
程恪懂了。
是高佳鸣的安排，他肯定是让他们班的同学起哄，让闻嘉兑现承诺，然后再把他骗了过来。
他越走越近，闻嘉难以控制的脸红了：“我……当时不小心答应的，想着答应了也不要紧，一小会就可以说分手的。”
程恪不想让她尴尬，很快的转移话题：“快过年了，今年要回去吗？”
闻嘉摇摇头：“不了。就在学校里。”
上大学以后，她大多时候都在学校里，既不回舅舅家，也不再回程家。她成绩优异，奖学金的数额惊人，足以负担她的学费和生活开支，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仰人鼻息的孤女了。
程恪淡淡嗯了一声，又问了几句其他的。
他们已经很久没这样说过话了。闻嘉默默的想。
当时随口答应的承诺，她也不想跟别人说什么否认的话，做别人的女朋友，短的话，十分钟就可以了。这条路走到尽头，尽头处就可以说分手。
可是今天，真的站在这里，她似乎有点说不出来了。
程恪也安静了下来，似乎没话说了，他想了想，最后从书包里拿出两杯酸奶：“佳鸣买的。”
闻嘉拿了一杯，说了句谢谢。
侧过脸的时候，目光正好落在他敞开的羽绒服上，里面是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沉落的眉宇，隽拓的五官，她不小心多看了一下，过了好久才低下头。
他们不再说话了，却并没有感觉尴尬。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两个人并肩走在这么安静的小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走到小路尽头时，高佳鸣、薛让，还有先前包厢里的同学忽然出现，开始大笑着起哄：“闻嘉，不是说了吗，队长拿了第一，你就要和他在一起啊！”
闻嘉抿了抿唇：“我记得。”
高佳鸣拍手大笑，欢快的带起节奏：“哇偶！抱一下，亲一个！”
程恪淡淡笑了下，往前走了一步，准备跟她说，不必理会。
可闻嘉忽然转过身来。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盛着一弯清泉，倒映出他的影子。
她的心脏开始疯狂的跳动起来，紧接着，她像是做出了某个重大的决定，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勾住了程恪的脖子，轻轻的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像是掩饰自己的心虚般，在亲吻的那一刻，她红着脸说：“分手快乐。”
程恪怔住。
他还在感叹嘴唇上的柔软温度，怀疑自己陷入了绵软香甜的梦境里，可下一刻，他听见她这么说着，笑容也淡到了极点：“祝你快乐。”
他默默想。
大概，大概是……幻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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