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炽热渐退的时候,苏轼牵着苏辙的手,一路漫步到纱縠巷巷尾王家,王家人正巧午睡起来,在客厅里喝刚从水井里取出来的酸梅汤。女人们聚在一处,赵氏和胡四娘研究刺绣,三娘教王浮打络子,王方坐在窗边榻上,王瑾和王瑜在他面前站着背书。据说这是他的独门绝技,睡前先背一篇文章,不断默念,既能催眠,又能加深印象,等到睡醒了,再背一次检查一遍,看是否有所错漏。王浮却在心里吐槽:做梦也要背书,真是噩梦。
苏轼带着苏辙向王方和赵氏行了礼,赵氏笑着招呼他们过去:“苏小郎君来吃一碗酸梅汤吧!清热去火最是相宜。”
“谢谢婶娘,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苏轼笑眯眯的,坐到王浮身边,接过她为他们倒的酸梅汤,一饮而尽,舒爽地喟叹一声。苏辙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比他哥哥不知矜持守礼多少。王浮看他长得可爱又老实,从桌子上的果盘里拿了个桃子,递给他,笑着说:“那天是我不对,吓着你了吧?我给你赔礼道歉,请你不要怪罪于我。”
苏辙睁大了眼睛,连连摆手,不敢接受她的道歉,小声地说:“王家妹妹不必介怀,我不曾放在心上。”
“‘妹妹’?”
“听说你是四月初的生日,我虽与你同年,却是二月生的。”
“哦,那我就叫你……阿娘,我该怎么叫啊?”王浮转头,为难地看着赵氏。她已经叫了苏轼“苏哥哥”,难不成叫苏辙“苏小哥哥”?
赵氏笑得合不拢嘴,指着她的脑袋:“我还当你脑子里的花样多得用不完,原来这么一件小事就能把你难倒。”
众人哄堂大笑,苏轼也在一边偷笑,王浮的脸“噌”地一下就红透了,她一跺脚,瞪着赵氏不许她再笑话自己。真是的,什么时候调侃不行,非要当着她偶像的面,她就算再厚脸皮也遭不住啊!
“唤一声‘辙哥哥’就好。”苏轼替她解围,从袖袋里掏出来一包东西,递给王浮,说:“眉山遍植荷花,现下正是吃莲子的好时节,我便给你带了些来,新鲜莲子可好吃了。”
王浮红着脸还没褪色,扭扭捏捏地接了,几步奔回赵氏身边,装起了缩头的鹌鹑。
苏轼跟赵氏聊着天,问起来赵秀才的身体情况,赵氏便跟开了闸似的,滔滔不绝地说起来了,偏偏苏轼还一脸真挚,听得十分认真,王浮都替他耳朵疼。不过说实话,苏轼除了话唠和不懂看眼色之外,还是很讨人喜欢的,至少像赵氏这般做了母亲的,肯定会喜欢他这样聪明伶俐的孩子。
那边王瑾王瑜终于背完了书,也凑过来玩。相较于站在鄙视链顶端的苏轼,还是老实乖巧的苏辙更受他们欢迎,毕竟这一个比他们小,可以……嗯,随便“欺负”。
等赵氏说够了,就带着三娘去后院了,自己去照料赵秀才,把空间留给孩子们,至于王浮,她才六七岁,平时就是跟着男孩子一起玩的,赵氏也就没有多想。王瑾拉着苏轼一定要和他下棋,企图找回自己的脸面,苏轼便说:“下次去我家下围棋,我一定输,今天就不下了,我们出去看荷花吧!”
王瑜说:“故意输了才没意思呢。”
苏辙替他哥解释:“我哥哥只会下象棋,围棋差得不行,连我都下不过,要是输了,还真不是故意的。”这话说出来王浮都不信,更别说王瑾和王瑜了,不过后来他们才知道,苏轼是真的不会下围棋,可能是天生没通那一窍吧,懂得许多围棋理论,下棋却是一团糟,连王浮都下不过。
“那怎么行?用他的短处来跟我们比,赢了也没意思。”
“那你们与我下象棋,何尝不是拿你们的短处与我的长处比?争论这些有什么意思,青云桥那里的荷花开得正好,听人说有几株是难得一见的红莲,今天正开花。十娘,你去不去?”
王浮好不容易抬起头,见苏轼一脸兴奋,显然很想去,便冲动地应了。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打着伞跟在男孩子们身后,往青云桥去了。
青云桥比青神的瑞藻桥更大很长,南北飞越湖面,犹如一弯明月,岸边杨柳依依,交相辉映,湖面上则是一片碧绿,间或有粉、白、淡紫色的荷花亭亭玉立于莲叶之间,宛如美人出水,西施垂首。
岸边和桥上都有许多游人,王浮瞧着甚至有人在柳树树荫底下野餐,天气还挺热的,但人们的热情丝毫不受影响。接连好几个小姑娘提着篮子过来叫卖,篮子里都是一些莲子、菱角、桃子、李子之类的应季水果,再过一两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估计那时候人会更多。
苏轼走在王浮身边,自己汗流满面,却问她:“十娘,你热不热?”
“还好,打着伞呢。”
苏轼挠了挠头,欲言又止。苏辙跟他们相处了一个下午,熟了不少,也不再拘谨了,他最能看出他哥哥的心思,忍不住就接了嘴:“听说晴天打伞会秃头。”
王浮:“????”
苏轼便笑道:“乡野村话罢了,十娘不必在意。”嘴里虽然说着安慰的话,其实还是忍着笑意,不住地瞟向她的头顶。
王浮腹诽:“女孩子家夏天出门不打伞,那是妥妥的‘自杀’行为啊!就算来了古代,太阳公公也不会放过她的好么?可是晴天打伞秃头这种话到底是谁说的啊?!这不是要她的命吗?”难怪路人看她的眼神那么一言难尽……
王浮看了看周围的人,顶着热烈的阳光,穿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已经汗流浃背了还笑得像朵花似的,真傻!所以她握紧了手里的油纸伞,坚决不随大流。
“女孩子秃头,很恐怖的哦!”王瑾凑过来,不怀好意地看了看王浮。
王瑜也瞎掺和,笑道:“秃了也好,将来嫁不出去要出家做尼姑的话还省了功夫。”
“晴天打伞秃不秃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么大的太阳不打伞,明天你们都要变成灶下的黑炭,哼!”王浮不理会他们,接着说:“书里都说‘白面郎君黑脸汉子’,你们要是成了‘黑脸汉子’,说不定连秃头媳妇儿都娶不上。”
“……”
“王十娘!”
“你打我呀!略略略……我回家同爹爹告状,看你吃不吃板子!”王浮一阵娇笑,提着裙角就跑。
王瑾追着王浮,几个人沿着河边的小路一路跑着,到了平坦的河滩上,终于累得跑不动了。王瑾从挎包里取出来一大块蓝色麻布,铺在草地上,几个人就席地而坐,赏景聊天。
河滩上的水草柔软细嫩,零星散落着粉红色的小野花,近处有裸露的光滑河石,向远处还有茂盛的芦苇,细长的绿叶在风中飘荡着,飒飒作响。这里人迹罕至,倒也清静,只是离那片开得正盛的荷花有点远,看不太清,朦朦胧胧的宛如红云绿霞。
王浮也带了挎包,这是她“指导”赵氏做的,用两片结实的蓝色麻布缝成袋子,上面绣几朵花,一两只小黄鸡,又用旧衣服拆下来的布料直接打了麻花辫做提带,美观大方,装的东西可不少。赵氏做了好几个,常常带出去买蔬菜瓜果什么的,用得比王浮还勤。她的挎包里装着的,肯定是吃食呀,不然这么大一袋子,她才不会背那么长的路呢!
“十娘,这是什么?”王瑾拨弄着王浮取出来的儿臂粗的箬叶包,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
王浮眯起眼睛一笑,把他的手拍开,转头问苏轼:“苏哥哥,你会吃这个吗?”
苏轼拿起箬叶包研究了一下,发现这东西长得跟粽子似的,是用麻绳绑起来的,就把上面的麻绳拆开了,一阵甜糯的米香扑面而来,定睛一看,里头装着的竟然是混合着各种食材的米饭。
这是简易版寿司,因为食材有限,颇不成形,王浮为了便于携带就箬叶包着,外头用麻绳绑了,倒不怎么像寿司,更像粽子了。王浮的寿司里包了各种各样的食材,有的里面包着熬了半个下午的红豆,还加了蜂蜜,有的包了外头买来的香而不腻的猪头肉,佐以嫩的出水的小白菜和香气浓郁的紫苏叶,有的放了黄瓜丁、黄桃丁、荸荠丁,酸甜爽口,用薄薄的蛋皮包了,放在青绿色的箬叶里,既卫生又美观。王浮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双筷子,其实她还想用手抓着吃的,就是怕偶像觉得她不讲究……
“原来是‘酢’,但十娘做的这种没有酸涩之味,用鱼肉做的有腥气,冷食难以下咽,十娘用其他食材替代,红豆软糯,猪头肉配了紫苏也不肥腻,蔬果又清甜,十娘甚有巧思!”苏轼一边吃一边夸赞王浮,王浮美滋滋的,眼前这位可是东坡肉的发明者,将来也是大美食家,得到他的认可,王浮心里都乐开花了。
王瑜很骄傲地说:“我家十娘最会做这些点心小食,你们两个今天可有口福了!”切,傲娇哥哥平时吃她做的东西多了去了,也没见他这么夸自己,怕不是觉得自己哥哥的地位受到了苏轼苏辙的威胁哦,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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