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眉山离青神不过小半日的车程,牛车也还算平稳,不然王家人就要抓狂了。
眉山县离益州府近,比青神更加富庶繁荣,眉山县上人潮如织,街道两旁多绸缎庄,摆出来的锦缎富丽堂皇,令人咋舌。售卖吃食的摊铺也很多,还有提篮叫卖的小子老汉,他们提着的篮子里大多是炊饼包子、鲜桃菱角、佐食小菜之类的东西。许多沿街商铺都有二楼,平日店家就住在上头,坊市杂糅,城市分区的界限不明,也是此时商业发达的一大特色。
但还是有不涉商业的街道,比如外祖父家所居住的纱縠巷,这里环境清幽,隔绝尘嚣,多居住着读书人家,左邻右舍甚至有家中有人做官的,常有官员到本地上任时前来拜访。纱縠巷中人家基本都过着镇上的中等偏上的生活水平,几乎每家每户的孩子都会读书写字,因此王瑜说此地多神童才子也不无道理。
牛车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大路一直到巷中一户人家门口才停下,王方让驾车的王家院子先等着,因为多年不曾来往,这次回来也是前两天才托人带信过来,还没等赵家回信就过来了,因为赵氏怕她送过来的信到不了赵秀才手里,就被她姨娘私自截留了。
王方亲自上前敲门,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应门。眼看这时已经快到午时饭点了,一家人饥肠辘辘,还要顶着大太阳在门口等,来来往往的附近住户都好奇地看着他们。王浮心想,外祖父这小妾还真是上不了台面,不管私底下关系如何,把上门的客人晾在门口,古往今来都是十分没素质的表现了。不过,丢脸的又不是她们王家人,她无所谓再等等,让这位更丢脸。
这时,左边的一户人家把门打开,出来一个五十岁上下的院子,大约是看门的,看着和蔼可亲,问王方:“这位官人是赵家何人?”
“我是赵家女婿,听闻泰山病重,携家眷自青神前来探望。”
“赵家女婿?我记得他们家大娘子是嫁到益州府去了,未曾听说过他家在青神还有什么亲戚啊。”
他这么一说,王家人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赵氏也曾说过,她家原来住在乡下赵家宗族聚居的村子,自她出嫁后,便搬到了县里,因为她那位庶长兄的子女要在县里读书,庶姐嫁给益州府的一个富商,因此嫌弃乡下的娘家,为了显摆自己的夫家,就出了一部分钱帮赵家在眉山县上买了一栋房子。赵氏出嫁的前几年,还惦记着娘家父亲和出了家的弟弟,常常派人过来打听赵家动向,这才知道了他们新家的地址,要不然,赵氏回娘家连家门都找不着。
“好教老丈知晓,我家娘子是赵家嫡女,早年嫁到青神王家,因一些陈年往事与赵家很少来往,再加上赵家搬了家,左邻右舍都不知我家娘子的存在,这次回来,叨扰各位了。”说着便作了一揖,从车上取下来一份早就准备好的礼品,送到这个老门子手上,又说:“今日来得匆忙,改日登门拜访,望主家体谅则个。不知老丈能否告知,赵家人这几日可在家中?”
老门子笑呵呵地把礼品收下来,向王方道谢回礼,仔细想了想,对他说:“似是许久未见赵家秀才公了,听闻近日赵家秀才公患了风寒,家中应该有人才是,没见着他们出门。官人若是口渴,不如等我进去问问主家,让官人一家进来歇歇脚,我家娘子最是心善,一定会答应的。”
这话虽然是客套话,却也是真心实意的,毕竟都是左右邻居,谁还不知道谁,赵家秀才公还好,他家那位小娘,啧啧,她做的事,左邻右舍说出来都替她觉得羞耻,背后不道人短长,还是不说为好。面前这位官人文质彬彬,又有礼貌,老门子的心自然偏向了他,他家娘子一向与人为善,想来不会反对他的提议。
王方却不能真的到岳丈隔壁家歇脚,虽然赵家不给他们脸面,但他们有自己的礼节要守,没道理上门拜访,人还没见着,先去了邻居家讨水喝,那才是失礼呢。
王方便笑着拒绝了老丈的好意,仍旧带着家人在赵家门口等。赵氏和四个孩子都坐在牛车中没出去,一来是女眷不宜露面,二来天气着实有些热了,怕晒着孩子,中了暑气。
那个老门子看了看王家的牛车,叹了口气,知道人家守礼,不好再说什么,便回身把大门关上,向自家娘子回禀门外情况去了。
“娘子,小底问了,敲门的是赵家秀才公的女婿,听说他染了病,带着家眷前来探望的。”
程氏放下手里的针线,好奇道:“赵家没人吗?怎的无人应门?”
老门子便把门口的事说了,又把王方的话复述了一遍,奉上王家的礼物,忍不住又添了一句:“我看天气炎热,便多嘴说了句回了娘子后请他们进门歇脚,这位王家官人却是守礼节的,不肯进门,带着家眷还在门口等候,赵家这事做得也忒不地道了。”
“你做得不错,王家官人也不错,但旁人的是非还是少说为好。”程氏又嘱咐了几句,不让下人们讨论赵家的事。
“阿娘,阿娘,门口停了辆牛车,是谁来了?”程氏刚吩咐使女们摆上午饭,门口便传来了两个儿子的欢笑声,她笑着迎出去,说:“那是隔壁赵家的亲戚,青神来的。”
苏轼把身上两个书袋拿下来,递给使女,接过沾湿的巾帕擦了手,在程氏下首坐下。不一会儿,他的两个姐姐六娘苏双宁、八娘苏双宜,便从西厢房出来了,似是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有些好奇,八娘便笑着问:“这么热的天,他们怎么不进去啊?”
“要是能进门,就不会在门口等了。”苏轼让弟弟苏辙在自己身边坐下,仔细地把他的脏手擦干净,给他盛了一碗羹汤,接着问:“赵家在青神还有亲戚么,怎么没听说过?”
“别人的事,你打听得那么清楚做什么?”程氏盛了一碗绿豆汤给他,嗔道:“今天又带着你弟弟在学里惹事生非了?他的手怎么脏成这个样子?”
苏辙瞥了苏轼一眼,老老实实地端碗吃饭,不敢说话。
“阿娘,跟我说说嘛!”苏轼不依不饶,他向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更何况隔壁赵家小子与他还有些“过节”。
“食不言寝不语,吃饭。”
苏轼知道他娘虽然温柔,却也是说一不二的,再问下去晚上估计连肉都没得吃,还不如吃过饭自己去打听,于是他也乖乖坐着吃饭。程氏看着三个孩子,叹了口气。
王浮在赵家门外可就没那么开心了,她坐牛车坐得屁股疼,又饿得要死,天气还热,真是烦死个人。王瑾还在她耳边叨叨叨地一刻也不停,王浮简直想把他的嘴封了。
“阿娘,他们也太过分了吧!”
“阿娘,我好饿啊!”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能进门啊!”
“阿娘……”
“八郎,你闭嘴吧,为娘被你吵得头疼。”
王瑾被赵氏一凶,窝回牛车角落,还在嘀咕着什么。王瑜手里虽然拿着书,可总也不见他翻页,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三娘的身子比王浮还娇弱,在路上就有点不舒服了,所以靠在赵氏身上休息,可天气太热,她满头大汗,也睡不着。
王浮眼珠子一转,趴在王瑾耳边说了两句话。王瑾瞬间来了精神,爬出牛车跟王方打了个招呼,说十娘饿了,想吃街上的汤面,让他去买,王方不疑有他,就给了钱让他去了。
等王瑾再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个老郎中,王瑾带着他跑过去敲门,那个郎中气喘吁吁地说:“小郎君,你不是说你家外祖父病重吗?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啊?你不是在耍我吧?”
“我怎么会骗您呢?的确是我家外祖父病重了,但是……”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但是我家舅舅有点小气,我阿娘担心外祖父的病情,才叫我请了您来,您稍安勿躁,我这就把门叫开。”便又上前去敲门,口中还喊着:“外祖,外祖,我把济世堂的大夫请回来了,您给我开开门啊!”
王方听见王瑾一番胡扯,顿时觉得头疼不已,他看了看牛车,立刻就明白了这是谁的主意。王家人在赵家门口等了半个上午,赵家的左邻右舍都已经知道了,都觉得赵家这事做得不地道,探头出来一看,街上济世堂的李大夫都被请过来了,赵家要是再不开门,真就说不过去了。
苏轼吃过午饭,又不想去午睡了,正闲得无聊,蹲在自家门口隔着门缝观察外边的情况,刚才他家门子已经把上午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了,他还有点同情王家人来着,如今这么一看,王家人也不是吃素的,看来又是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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