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就要入伏了,感觉家中里里外外都刮着一股子热浪,只有后院的大榆树底下还能有些凉爽的绿荫,王方便请了人来,在树下搭了一个很像棚子的花架,栽上绿油油的爬山虎,牵了几根枝叶茂盛的紫藤萝附在上头,把那架子装扮成个幽绿的山洞一般,里面绑上带靠背的长秋千,放几个垫子在秋千上,坐在里面,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热意。
那椅子足有一米长,也很宽阔,矮子王浮可以完完全全地躺在上头。夏天夜里,一家人吃过晚饭,王方和赵氏坐在庭中石凳上纳凉,王浮和三娘就坐在秋千上说悄悄话,王瑾非要拽着王瑜去池塘边抓萤火虫,学什么“囊萤映雪”,结果两人都被癞□□吓得屁滚尿流。
王浮捧着井水湃过的冰冰凉凉的绿豆汤,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弯月,竟然觉得它从未比现在更圆满过。
夏天虽然有些热,但王浮经历过更热的夏天,北宋处在第三个小冰河期,气温偏低,这一气候对北宋的经济政治文化都有很深的影响。王浮虽然是理科生,但她也很喜欢历史,参观过很多博物馆,文物纪录片也看了不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然而就算是这样“温和”的夏天,三娘还是有严重的苦夏症状。三娘一向爱吃,尤其爱吃糕点,可是现在糕点摆在她面前她都吃不下去,总说自己没胃口。音娘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她总是只能吃一点点,王浮觉得,她比自己都吃得少。
“可惜这里没有冰西瓜啊!”
“十娘想吃冰吗?”王方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想起东京城里售卖的各种夏日冷饮,不由得笑了起来,“青神少有人家冬日窖冰,盖因我们四川的夏日并不很热,再加上窖冰所费人力物力极大,不是我们小户人家受得起的,东京城里倒是常有冷饮售卖,只可惜我们现在吃不到。”
“我不想吃冰,但我觉得三娘会想吃的。冬天的时候,小池塘里结了那么厚的一层冰,”王浮拿手比划了一下,“下过雪的屋檐下有时候也会有长长的冰棍儿,陈伯把它们打下来,我偷偷拿手摸过,冰冰凉凉的,现在想起来,夏天要是有冰就好了,三娘就能吃得下去饭了。”
王方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欣慰地说:“好孩子,知道关心姐姐了。虽然家里没存冰,但昨日庄子上送来好些新鲜瓜果,放在井水里湃上一夜,想必三娘也会喜欢的。”
其实王浮还想起另一件事,她在小说上看到硝石可以制冰,据说这种制冰方法古已有之,就是不知道现在有没有。
“爹爹,存冰是冬天把冰挖起来放家里存着吗?”
“哈哈哈,不是放家里,是放在地底下,要挖冰窖的,把他们放在地里就会融化得比较慢,不过也是三不存一,化掉的更多。”王方很耐心地跟她解释。
“那还有别的法子吗?”
“有啊,古籍记载有一种硝石制冰的方法。硝石是一种奇特的石头,把它放在水里,水就会慢慢结冰,但硝石也是一味药材,食之使人腹泻,而且硝石难得,用它制冰需要的量很大,所以大多数人还是选择窖冰。”王浮没想到王方竟然连这个都知道,她以为读书人读的都是儒家经典,并不涉及这些奇门外道的东西。
“谢谢爹爹,十娘知道了。爹爹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正是农忙时节,学里有几个孩子要回家帮家里干些农活,我想着天热,并不适合读书,让他们休假几日,回家养养精神。”
这不就是“暑假”吗?哇,爹爹他也是穿越的吗?思想这么先进,人又开明,简直是世纪好爹爹!
父女俩正说着话,赵氏打外头进来,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王方注意到了,便开口问她有什么烦心事。
“庄子上回报,说是发了鸡瘟。”
王浮神色一凛,她是学医的,虽然说禽流感是近现代才传入中国并引起大规模关注的,但它仍然是医学界一大棘手的病症。幸好这时候的“鸡瘟”应该只是鸡新城疫,并不像禽流感那样传染人。
“是小鸡们生了病吗?它们好可怜啊!”王浮忍不住插嘴,她想提醒一下父母,得了鸡瘟的鸡要尽快处理,不然还会传染给更多的鸡,如果吃了病鸡,人也是有可能食物中毒的。
“是啊,庄子上的鸡都死绝了,这些日子不能供应鸡蛋鸡肉了。十娘最喜欢的蛋羹也没了。”损失都这么惨重了,赵氏竟然还不忘打击一下王浮,真是亲娘。
王浮嘟着嘴状似天真地说:“那我这段时间都不要吃鸡蛋羹了。”
王方好奇:“为什么?”
王浮摆弄着身上挂着的香包,说:“等它们病好了我再吃它们……”
王方哈哈大笑,指着王浮说:“你这小馋虫,道理还一套一套的!”不过接着他又对赵氏说:“还是通知庄子上的人尽快把病鸡处理了吧,千万盯着不要让人吃了,那是会吃死人的。”王方见多识广,他的想法竟然跟王浮不谋而合,其实也是王浮目光狭隘,总觉得古人什么都不懂,事实上在这些方面,古人的智慧并不比现代人差。
赵氏仍旧怏怏不乐,她打点家里的庶务十多年了,倒不会眼皮子这么浅。这次损失惨重,虽然公公婆婆和丈夫都不会说她什么,但她还是觉得是自己没做好掌家的事。
王浮与她朝夕相处也两年多了,赵氏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根本不用猜,都知道她是内疚了。她转头看了看王方,希望他能安慰一下赵氏。
王方并不知道王浮的想法,不过他还是开口安慰了赵氏:“天气炎热,发鸡瘟也非人力所能控制,不是娘子的错。说来这几日学里休假,倒不如我们一家人明日去山里上香,山中清凉,是个避暑散心的好去处,也能去去晦气。”
不等赵氏反应,王浮就开心地扑到赵氏怀里,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句:“好!”
赵氏噎住,假装又要给她一板栗,嗔道:“好什么好?你知道什么啊就说好?”话是这么说,但最后里里外外张罗的还是她。
王家后面有座明月山,山里有个不大的佛寺,名叫白云寺,更妙的是,拐过这座山头,半山腰上还有一座清风观,一座山上同时有道观和佛寺,体现了本朝佛道并重的特点。王家人有信佛的,也有崇道的,生活在一起,完全没有冲突,也是这时的一大特色。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就带着香纸祭品爬山去了。三娘瘦了一大圈,气色也不是很好。好在王浮每一餐都会盯着她,让她多吃一点。就算她不想动,也要拉着她多运动多出汗,增强免疫力,所以她身体还算健康,也走得动路。
山上的路常有人走,附近的村民经常上山砍柴,已经走出了一条一米多宽的小路来,路旁的荆棘什么的也都被砍倒了,一点也不难走,王瑾叽叽喳喳地跟王浮吐槽最近看的几本书,王瑜向王方讨教学问,赵氏牵着三娘,音娘拿着装东西的篮子跟在后头。
山中的夏日的确清凉许多,绿树成荫,凉风习习,一家人走走停停,顺便欣赏沿途的景色,偶尔还能遇上一两个同样是进山上香的行人,或坐在路边休息,或相携同行,十分温馨闲适。还有砍柴的樵夫在山中唱歌,王浮虽然听不懂他在唱什么,却觉得这种自由放旷的音乐十分打动人心。有时他们还能看见山林间跳跃觅食的小松鼠,还有一些拖着长长尾巴的猴子,抱着未成熟的果子蹲在树杈上,朝他们丢果核。
等王浮她们走到白云寺,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在佛前供了祭品,排着队磕了头,赵氏就领着他们去找大殿偏房里的方丈捐香火钱。白云寺的方丈是个微胖的和蔼老人,他见了王家几个孩子,不住地夸赞,说他们都灵秀聪敏,日后必有福缘。
漂亮话谁都会说,但这话从德高望重的老方丈嘴里说出来,显然更有说服力,更让人高兴。赵氏向老方丈施了一礼,把包着红封的香火钱放到功德箱里,从老方丈手里接过据说是在佛前供奉过的护身符,带着孩子们往后头去了。
佛寺的僧人也是有田地的,不过他们的田地大多佃给了山下的信民,定期收租,以维持佛寺的日常运营,还有信众们捐赠的香火钱,因此这佛寺虽小,却也吃穿不愁,用度颇丰。所以他们也会为前来上香的信徒们提供斋饭,准备暂时歇脚的地方。王方与寺里的方丈也颇有交情,若要在此住上一两晚也不是难事。
所以当晚他们就住在了寺后的院子里,山里果然比山下凉快得多,斋饭也是清淡可口的粗粮小菜,别有一番滋味,三娘竟然吃了不少。
赵氏便笑道:“果然是佛门清净之地,保佑我儿平安康健。”
三娘拿帕子擦了擦嘴角,抿着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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