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松绒毛沾上水,尽数贴在身上,沈长安取过澡豆,于手间搓揉出白沫,伸到狸奴跟前替它清洗。
她用的澡豆,便是将猪胰腺污血洗净,撕去油脂后研磨成糊状,再加入豆粉、香料,均匀混合,自然风燥,甚是好闻。
狸奴头耳碰不得水,故沈长安洗的轻柔,她冲净白沫,仔细撩开濡湿绒毛,抓着跳蚤。待到狸奴叫声渐弱,复将它提起裹于旧布内,轻缓擦拭去水意。
沈长安抱着怀中小东西,于灶房铲出炭火装至火炉内。
顾如珩点了数盏釉灯,屋内通明,正举着先前那本书册,安静翻看。听闻房门开合,抬首看向屋外,就见沈长安一手执火炉,一手怀抱狸奴,微倾肩背关上木门。
她放下书册,左手支起下颌,任由宽袖垂落,露出细腻白皙腕臂:“这狸奴,怎生的如此胖。”
“我本以为它不过毛多,如今看来,却是个实心的。”
沈长安将火炉放置于木凳上,怀中抱着狸奴,就着炭火,替它烘干身子。闻言,揉了揉小东西,失笑道:“果真是。”
复侧首,看向顾如珩道:“要不要先吃着,我怕是还要等上片刻。”
“不用。”顾如珩放下手臂,姿态闲雅,清冷中颇有勾魂摄魄之态,轻靠于椅背。
往日并无波澜的眸子,定睛瞧着沈长安侧颜,复颤着眼睫阖上眼。
怀中狸奴被炭火烘着,不出一刻,濡湿毛发便蓬松开来,见其周身暖和不再发抖,沈长安洗净手回到左室,摆好碗筷,唤醒闭眼休憩的顾如珩。
狸奴在旁侧凳上,靠着火炉取暖。
饭菜仍旧温热,筷著夹起鹌鹑肉块,大小正合适。俗话说,要吃飞禽,鸽子鹌鹑,沈长安炒时火候正好,加之鹌鹑肉肉质细腻,入味透彻,甚是鲜美。
顾宁虽有万般才干,然君子远庖厨,自然厨艺不佳。过往些年,顾如珩同顾宁居于此,吃的都万般随意,不过清炒小菜亦或白焯鱼肉。
偶有节庆,山下人家或有送菜送餐者,才能随缘打个牙祭。
鹌鹑肉嚼咬后,唇齿留香,顾如珩细细吃罢,沈长安收拾清洗碗筷,留她与狸奴独处一室。
凳上狸奴被暖意烘得舒适,逗弄自个儿尾巴,顾如珩呷茶静默打量,片刻后鼓腮嗤了一声:“蠢。”
还未有困意,她重新执起书册,将釉灯拉近了些,于烛下沉读。少倾,沈长安自灶房回来,怀中抱着一篓针线,瞧顾如珩正看书,坐到了另一侧安静缝补。
两人都是少言性子,并不出声,估摸粥汤已煮黏糊,沈长安放下篓子,盛了小碗米粥来。
她将狸奴自火炉旁抱下,放置于地面陶碗前,却怎么都不见开口舔食,一双翦水眸子惹上愁意,蹙眉道:“狸奴不吃东西,这可如何是好。”
往昔小黑足俩月抱回来时,虽焦虑惮人,饿了也不会挑,分外好养活,只现下竟不知狸奴难喂的很。
“饿极了自会吃。”顾如珩惬意举杯呷茶,神色未有不变,余光眺了眼地上默不作声犯别扭的小东西,拂了拂袖摆,推着轮椅到左室另一角,自匣子内取出前几日他人送的鱼干虾皮。
指尖用力,掰碎添到了陶碗中,才见狸奴动了动双足,将圆滚头颅凑到碗内,小口舔食。
顾如珩挑眉:“不吃白粥,难不成还是簪缨世族。”
沈长安蹲着身子,替它抚顺脊背绒毛,却也不敢开口说这狸奴像她,只嘴角微翘,神色柔和道:“它断奶不久,来此生疏之所,难免会挑。”
待狸奴吃罢,两人各自做着手头之事,临近亥时方洗漱完回屋休憩,顾如珩随意找了几件不合身量的衣裳给狸奴做窝。怕它乱跑加之暮春夜寒,沈长安便把窝搬到了自个儿屋内,想着过几日熟络后再将它移出去。
左右这狸奴像极了顾如珩,也不吵闹,几日下来,愈发粘着沈长安,它一歇着,就要颠颠从窝中跑出,扒着裤脚往上爬。
想到明日便是寒食,还得把吃食备好,虽生火起烟山下见不着,也是得讨个吉利,先祖留下的规矩,不能乱。
沈长安将祭祖祭食做好,得知顾如珩要去旁村,又替她将一日吃食妥帖收拾罢才安心。
寒食大早,院内就传来阵马鸣,沈长安到前院,见一马夫模样的汉子架着马车,停驻于院内。知这是从镇上来的,要送顾如珩,便客套招呼他进屋侯着。
马夫许与顾家来往密切,并不拘谨,自个儿坐在凳子上颇为安静。小半个时辰后,顾如珩才提着个大药箱出来。
马夫连起身,拱手道:“小顾大夫。”
顾如珩点头,将他领到贮存草药的屋子,指着包裹好的药材道:“劳烦帮我将这些包好的草药搬到车上,顺带替我同孙氏药房新换的掌柜说一声,他这草药,不知怎的竟用不着,许下次好生挑选下送来,还能将就。”
“好嘞。”车夫并非孙氏药房之人,不过同药房定了协议,替他们送药进药,虽其乃是镇上大药房,然顾家手笔最是阔绰,药材用量极大,为一等一的上客,自然不敢怠慢。
况私下他接送过数次顾宁,顾如珩说的不敢有异议,利落将草药同药箱搬到了车上。
前两日打了招呼,加之今日祭祖,院内并未有来客,顾如珩手执拐杖,脚下双臂用力站了起来。
车夫连忙将轮椅抬到厢内,又于马车前摆好梯子,顾如珩方使着力慢慢登上车。
她紧蹙双眉,寻常人不过眨眼能做的事,换她要耽误小半柱香,待重新坐下,鬓角早已渗出些微细汗。
马夫坐到车前,正欲驾车,就见先前模样隽秀好看的麻布短褐女子自后院小跑而来,手中拿着提盒,唤他稍等片刻。
“如珩,提盒。”
顾如珩闻声撩开窗布,冷峻如冰的眉眼彻底化了开,她微垂眸,眼神似深水静潭般清净。
见沈长安小口喘着气,接过提盒道:“省得了,我晚间再回来,若是回来晚了些,莫要等。”
“好。”
把马车送到院门,见其消失在了林间,沈长安将祭祖要的东西用背篼妥当装好,准备好小黑同狸奴的吃食,拿着把柴刀上了路。
坟冢选址并不随意,不管身前地位显赫低贱,家境富贵贫瘠,都须风水先生好生考量地界,事死如事生。当年沈父身亡,墓地选在另一座山头山顶处,言之须葬于此,否则沈父在地底难得安生,沈家必患大灾。
故而沈长安走了一个多近两个时辰,才大汗淋漓到了沈父沈母坟头。
山头少有人来,坟冢之上长满野草藤蔓,分外杂乱。沈长安将背篼放好,挽袖提着柴刀清理坟上野草。
都说寒食这日,逝去先祖若是对人间仍有余念,便可复还红尘一日,见见心头牵挂之人。她跪伏在坟上,仔仔细细清理荒草,口中讲着一年来的大小琐事,言家中诸事妥当,周遭之人待她好了许多,不肖担心,好生在地下照顾自己,缺甚么就托梦来。
她一个人,絮絮叨叨说着村里趣事,哪娶嫁家成了亲,哪家生了孩子办了丧事,言语轻松,宛若自己过得有万般好。
待坟上野草除尽,又仔细擦拭干净两块石碑,将背篼中的祭品取出来,摆在碑前,眉目温柔:“阿爹阿娘,今年还是只有面食,等明年猪崽长大了,我再给你们送鸡鸭鱼豚来,你们慢些吃。”
沈长安端正跪着,香烛插在坟前,撒了些黄纸金元宝,点燃草纸钱,一张张安静的烧。
她温顺低眼,盯着火苗点点烧尽,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才道:“爹爹娘亲,明年长安再来看你们,长安先去爷爷那儿了。”
可待她将沈老爷子同沈老太太坟冢清理干净,再祭拜完回到顾家院子,早已夜色将近,顾如珩却还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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