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站着安静的很,她不过普通农家,没见过甚么世面,自然像顾如珩气质出众的就从未遇过。想了想,左右没什么要做的,便欲回去下地看看。
一双眼水漉漉的偷瞧着顾如珩,见她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开口:“小娘子可有想吃的么,我怕做的菜不合您口味。”
顾如珩手上动作微顿,语调无波道:“随意。”
实在不知该继续说些甚么,沈长安便想着拜别:“那我晚些时候再来,小娘子别太劳累。”
“嗯。”
听顾如珩应了,她正欲转身往外走,不料还未出堂室,身后就传来道玉润珠圆的声音。
顾如珩放下手头把玩的草编小雀,墨色安静的眼,带着化不开的深沉看她:“你若农事不忙,就劳烦做些果脯糖水来。”
“我嗜甜。”
沈长安一愣,随即眉眼弯弯,溢满十足笑意:“好。”
声轻语细,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柔甜,她说完,见顾如珩没打算继续交代,这才拜了别。
林间清爽,凉风袭过分外舒适,沈长安舒了口气,暗自思忖,若顾家小娘子对吃食毫不在意,倒觉自个儿无用。可现下顾如珩交代了,才卸了一日紧张,盘算着该如何做好糖水果脯。
竟不曾想,瞧起来寡言孤介的人,同稚角孩童般嗜甜。
只是沈家未曾栽种有甘蔗,还得去村里别户买些。沈长安回到家中,取过文钱,径直挑了两个盛水木桶大步朝赵庆有家去。
赵庆有是镇里有名的唢呐匠,一杆唢呐吹的顶好,附近几个村办红白喜事总要找他撑场子,这些年赚的钱不在少,家里地多,甘蔗自然有的。
只是不知冬日过去还余下多少。
赵家的土墙格外夯实,浑然不似沈家破烂,沈长安叩了好些次,才听有人来开门。
开门的正是赵庆有,他身量胖乎,一张脸板着,见是沈长安,短粗的眉毛颇讶异的挑了下。将她领进去,嘴上倒不生冷:“三妞难得来,正巧你婶子在做饭,我叫她添副碗筷。”
说完,中气十足朝屋里喊了句:“水生他娘,多做些菜,三妞来了。”
沈长安赶忙道:“不劳烦赵叔,家里头做了晚上的吃食,我来就是想找赵叔买点甘蔗。”
话未落完,却见屋里出来个同样身量胖乎的妇人,正拿着锅铲招呼她:“三妞来啦,快进来坐,吃完了回去,婶子给你再多炒两个菜。”
又急匆匆钻进了灶房。
赵庆有将她领到屋里,替她倒了碗水吃,才擦着唢呐道:“吃点茶水,等你婶子做好菜,吃完了我让她给你捡。”
怕沈长安在这拘谨,又接了嘴:“你许久没来,去灶房里唠唠吧。”
“诶。”
赵氏正炒着小菜,看沈长安进了灶房,乐呵的让她坐到火前的四角凳上,一边问:“三妞怎的想着来你赵叔这,前些日子我去山上抓药,还念叨去你那看看,倒不想你不在屋。”
苇塘村民风倒也淳朴,可沈母乃商人家小妾,身份同婢女相差无几,况当初被休,休书上白纸黑字写了条品行不贞,因而遭人不齿。所幸,亦有一两户与沈家交好,这赵庆有便是其中一户,逢年过节,赵氏也总惦记着沈长安。
给灶里添了柴,沈长安乖巧应道:“下次婶子来,定要进去坐坐,是长安对不住。顾家小娘子嗜甜,我寻思婶子家地窖里该有去年的甘蔗,便想来买些。”
“说什么买不买的,倒见外了。”赵氏将锅内小菜铲起,添瓢水洗锅道,“我今日遇见徐氏,她说顾神医北上,托你给小顾大夫准备吃食。我想着神医是个心善有财的,定不会让你白忙活,三妞你同婶子实话实话,顾神医可有给酬钱?”
沈长安点头,如实交代道:“神医估摸着要北上四月,便给了四十两银子,每月八两置办物什用,余下二两做筹钱。”
听罢,赵氏咋舌不已,心道顾神医可真是个有钱菩萨,却也替沈长安高兴:“是门好活计,只是小顾大夫有腿疾,也不知日常琐事有没有请人帮衬。这一月挣的银钱,倒比你叔于那行郎队里出好几次红白喜事还多,瞧你几年没换过新衣裳,不若哪次带你赶集置办套新的。我那二妹子在镇上办了家裁缝店,手艺顶好做的也相称。”
赵氏絮絮叨叨说着,沈长安却留了心,顾如珩腿脚不便,还不知寻常琐事如何料理。
想到这时,赵氏却朝旁边啐了口惊醒了她:“我就说昨日林氏那婆娘在气些甚么,原来是这等好事没落到她身上。”
赵氏气道:“林氏大儿子娶亲那会儿,请了你赵叔去吹唢呐,现下酬钱都未结清。嗤,顾神医要把这差事交给她,指不定林氏要从里面抠多少油水。”
妇人家的事,沈长安不好插嘴,只得安静听着,又听赵氏讲着大小琐事。待到赵氏讲的嘴乏,菜也做了好,便叫沈长安将饭菜端到堂屋里去,自己准备好碗筷。
天色尚早,沈长安因顾如珩,晌午才足足吃了饱,现下自然不饿,却也推脱不了赵氏,只得央着她少添些稀米粥。
沈长安虽乃未及笄的女子,但也为一家之主,赵庆有酌着烧酒,开了话匣子:“三妞,往后缴的田税怕是愈发多起来,你叔给你提个醒。”
说完,自个儿先叹了口气。
端着碗的手一紧,沈长安皱起眉头道:“赵叔,这怎么又要多缴田税了。”
赵庆有摇头:“我先前听镇上大户人家说的,说是那什么李姓参知政事又被朝廷返聘了回去。彼时你年岁小不懂,这李参政忙活着变法革新,大大小小法令颁布了上百条,苦的还不是寻常百姓。他这一述职,指不定还要如何造作。”
听到这,沈长安心头五味杂陈,放下碗筷,一时间也不知说些甚么好。眼看着能攒些余粮了,不想税赋又多起来,只能随着赵庆有一道叹气。
吃罢饭收拾好碗筷,赵氏领着沈长安自地窖内扛出两大捆甘蔗,借着器具忙活大半时辰,全榨作了青色汁水,却怎么说也不肯收她纹钱。
沈长安只得无奈将铜板塞进赵氏手里,握着手不叫她推脱。沈长安虽身量看着瘦小,气力却大,赵氏没得法子只好将铜板揣到了荷包里,这才见沈长安白嫩的小脸上盈满笑意,一双梨涡在脸颊两侧,可爱的紧。
赵氏愈瞧愈中意,暗道难怪是沈氏之女,面皮这般好看,心头起了想法,却也不说。
沈长安自然不知赵氏起了给她说媒的念头,扛着两桶甘蔗汁就往沈宅走,想着下次赶集,要买些饴糖回来了。
回到家中放下汁水盖好,去田头看了看稻苗,这才安心准备做蔗糖。
蔗糖做来简单却耗时,沈长安将青绿甘蔗汁倒入锅内,抹了把脸擦干净汗,将火生好开始慢慢的等。
灶里火势旺,不需人时时守着,沈长安便取过柴刀到院子劈柴。她幼时最不喜劈柴,掌心极易磨出水泡,挑破了就分外疼,如今气力大了,手中亦结满厚茧,自然没了小孩心性。
劈了半柱香左右,估摸着差不多,便放下柴刀进了灶房,锅中的水继续烧着,她又将锅盖取开,任由水汽乱窜,用锅铲搅动着甘蔗水。
记不清已多久没做过蔗糖,所幸不难,倒不至于生疏。火势大,锅内汁水越煮越干,蔗汤就越浓,浓到发稠,沈长安只得不停搅动,一歇下指不定就得粘锅。
又不时拿袖子擦干额头鬓角的大汗,眼见愈发难以动作,撒了点盐加进去,这才铲起来装在模具中。趁着尚软,连忙压成四四方方,切做小块,这般下来又去了一个多时辰。
眼见不早,待沈长安做好吃食,太阳已然开始西落,她便连忙提着提盒和做好的蔗糖往山上赶,生怕将顾如珩给饿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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