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顾如珩还是原先那副闭眼休憩的模样,听到走动声方才睁眼,扫了眼沈长安,抬袖掩住口鼻,重重咳嗽了几声:“坐。”

    寻常妇人,在别处少能上桌,况沈长安本就专为送饭而来,她虽未学过礼法纲伦,也知这般万分不妥。故待在石桌前,如坐针毡。顾如珩宛若不曾注意般,自然举起筷著夹了块潭笋放进嘴里,轻轻咬了口,微顿,便全部吃了进去。

    沈长安埋头,安静细细嚼着糯香的米饭,口齿生津,她已记不得多久未吃过米饭,只晓得此般味道,少有能尝到,便细嚼慢咽,动作甚是斯文。却不见身前之人,姿态闲雅快速的吃完了一碗,正盛着第二碗饭食。

    半晌之后,顾如珩放下碗著擦净嘴角,安静看着埋首只吃米饭的沈长安。

    沈长安随了沈母,自幼白皙可爱,哪怕后来日夜劳作,也未晒黑,至多一个冬季便养了回来。她左右不过及笄年华,正是最青嫩好看的时候,低着头,便能叫人看见略红的耳稍与微动的双颊,似山间小鹿,纯良又乖笃。

    腿骨传来细密刺痛感,顾如珩半握着手,双眼微阖。

    沈长安本安静吃着,却听身前顾如珩道:“你且都把这些吃了。”

    她顿了顿,咬着筷著抬起头,眼中似含着水雾:“你不吃么?”

    “还是味如嚼蜡做的不好?”她一念想到吃食不合顾如珩口味,神色便黯然了下去,觉着口中米饭都不香了。

    顾如珩伸手将菜碟往前推了些,言语清冷干净:“尚可。且都吃了。”

    沈长安眯着眼,眼中含着清浅的笑意,点头应声:“好。”

    顾如珩待她吃的差不多了,这才推着轮椅走到前院,收拾药材。

    昔日顾宁本只想在苇塘村暂时歇息,不料她腿疾加剧,加之此处山清水秀,便长久留了下来。如此,修葺了座医馆,顺带与周遭村民诊治,按顾宁的说法,就当为她积攒福气。周遭村落的穷苦人家都来此处,故而药材耗费量极大,顾宁数年前就同扶余镇上的药店打了招呼,每隔半月便会拖送一车药材来。

    昨日镇上便送了一车,因来往数年之久,加之顾宁北上须得好生盘点东西,颇为忙碌,倒是未验货就结了钱两,却不想其中不乏劣品,以次充好。顾如珩神色微冷,一手操纵轮椅一手翻晒药材,她腿脚不便,这些寻常琐事做起来也显得麻烦不已,沈长安收拾好残羹,就见她尽力伸长手,够向竹摊正中。

    药材潮不得,趁着日头正好,须得晒来褪潮,往日这些大都是顾宁一手操办,不想他一走,倒事事显自己无用。

    顾如珩抿唇,却听身后却传来轻步走动之声,余光一扫,正是沈长安站到了她身侧不远处。

    袄衣陈旧,衣摆处破了个不小的洞,露出泛黄布絮,该是走的匆忙,未曾瞧见。而身着这袄衣之人,正眉眼局促的看着她:“我不懂药石,可能做些事么?”

    顾如珩看了沈长安半息,待她眼色愈发躲闪才收回眼,寡淡道:“将草药摊开便是。”

    “嗯!”

    沈长安重重点了点头,小脸漾起笑意,那十足秀气的眉眼略弯,似蕴压进了潋滟春水。手脚利索收拾起药材来,脊背总算挺直了些。

    她也不知为何,总寻思着是否自个儿忘了甚么,瞧见顾如珩,总觉熟悉。

    顾如珩推着轮椅走到其余竹匾旁,将边缘的摊好,余下的沈长安就来收尾,倒比原先快多了。

    不料院外由远及近传来哼哧声,口中还喊着顾宁之名,想来是治病的。

    不出几息,三个汉子担抬着一人进了顾家庭院,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壮汉,同她二人打了招呼就径直走到了堂室内,然不见顾宁身影放下担子又走了出来。

    “小娘子,你可知顾家神医去了何处?”这人神色焦虑,扒了扒巾子裹着的头发,向着沈长安就问了过来。

    沈长安愣了下,扭头瞧了眼正嗅着草药的顾如珩,见她不为所动,只好答道:“顾神医有事北上去了。”

    大汉听她这么一说,脸色一黑,站都站不稳,擤了把鼻涕,哑着嗓子好似将要哭出来一般:“这可如何是好。”

    顾如珩推着轮椅,修长劲瘦的手上青筋绽起,才爬上缓坡走到檐下,顾家小院里的屋室尽数无门槛,故而顺利到了堂室内,看了清楚。

    “让开。”清清冷冷的,叫人不容置疑。

    两个大汉俱是乡下农夫,何曾见过这样口气的人物,对视一眼退到了轮椅后。

    担架上的汉子,面色青黑,瞳仁浑浊且泛黄,口中不时传来呓语之声,被人用竹藤绑上了四肢,左脚处裹着布,渗出淡黄颜色。

    沈长安不懂药石之术,就继续在外摊晒草药,另一黝黑大汉倒随同顾如珩一道进了屋。还未说甚么话,便瞧见顾如珩伸手撂开了裹在他表弟腿上的棉布,露出早已灌脓翻红的伤口。

    这创口似被什么大物咬的,生生自腿上撕下一大块肉,因长久未处理,早已溃疡,流出稠黄腥臭的脓液。

    顾如珩未抬首,替这人切着脉,又问道:“这拖多少日了。”

    大汉是隔壁村子的猎户,名叫陈广,这担架上的人是他表弟陈九四,半月前他俩搭伙进山打猎,不想遇到了带崽的熊瞎子。陈九四因救他,被这熊瞎子咬伤了腿,回到村里恰好来了个江湖郎中,陈广就带着陈九四去那郎中处看了看,说是要么杀所咬熊,取脑敷之,要么生吃蟾蜍。

    陈广一想熊瞎子是打不到的,故每日就去刨地底的蟾蜍,扒皮生喂给陈九四,却不料几日下来,陈九四愈发病重,连带水都灌不下去,便只好来苇塘村找顾宁。

    却没想到顾宁竟北上而去,只好咽下喉间吐沫,老实回她:“小半月之前咬的。”

    顾如珩听罢,将棉布搭在伤口上,又伸手捏住陈九四牙颌,半息后取过一根木棍递给陈广,蹙眉道:“将口齿掰开,叫他把这木棍咬住。”

    “好。”陈广一听,招呼着其余两个汉子按住陈九四身体,自个儿卯足了劲不顾陈九四挣扎将他嘴巴撬了开,趁咬下瞬间横着将木棍放到了陈九四口中。

    “按住,别动。”听顾如珩这么一说,又抱着陈九四脑袋不让他晃动。

    青涎顺着嘴角汩汩淌下,陈九四混沌的瞳仁四处转动着,而后直愣盯着顾如珩瞧,阴恻瘆人。

    舌苔早已厚腻发黑,舌尖泛出腥红血色,顾如珩取过书案上的竹筒,将水凑到陈九四头前,却见他好似遇到甚么诡谲之物,抽搐着呓语出声。

    遂推着轮椅走到案前,将竹筒置放好,等到陈广额角冒出汗欲言又止时,才配好药道:“他这是得了颠狗咬,久未处理已入膏肓,这十三味草药,只管浓煎,温服。如若牙关已闭,须击去门牙灌进去,癫狗咬神农在世亦束手无策,不过续着命,且准备后事便可。”

    陈广一听,这还了得,赶忙又问:“就没别的法子了吗,我听村里人说顾神医是有大能耐的,我这表弟,娃才稚角,要是去了,可叫她们母女怎么办。”

    说完,这个魁梧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涕泗横流:“大夫,我给您磕头,求您救救他,我当牛做马都成。全怪我贪,想猎只熊崽子卖个好价钱,我那婆娘才生娃不久,四处都要用钱,就遭猪油蒙了心,去惹那熊瞎子。”

    “若不是,若不是为了救我,小四也不会遭咬了去。”言罢,重重磕了两个响头,颤着身子匍在地上也不肯起。

    顾如珩兀自收拾着书案,语气平和:“你知晓是被那熊瞎子咬的,还信江湖郎中偏方喂他吃生蟾蜍,若早几日来,兴许还能讨回一命。如今畏水惧人,大罗神仙都没法子,担回去吧。”

    不染而朱的薄唇抿着,白衣黑发,修眉之下是幽黑深邃的一双眸子,看着地上的陈广,神色淡淡。

    沈长安摊晒好草药,一进堂室就瞧见这番场景,她心尖一颤,被这眼神吓到不敢出声,见顾如珩扫过自己,也不知该如何站着是好。

    陈广听完,知晓再求这小大夫不大行得通,只得按规矩付完十个铜板,取过药材招呼着另两人抬好陈九四拜了别,想着现下天色尚早,去镇上看看,指不定是这顾家孙女医术不精罢了。

    一行人就安安静静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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