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今日春分,虽说如今是三月,可现下天还不亮,到底是冷。

    沈长安自憩睡中醒来,少有的坐在床头迷糊了半晌,用手搓把脸,才掀开布衾下了床。

    布衾陈旧,面上补着大大小小各色麻布,说来还是她爹娘往日的喜被,因乃少有棉絮做的,盖着虽冷,也叫人总算在寒夜里睡得暖和些。

    她手脚麻利,两三下叠好衾被,就穿上窄袖短褐推开了房门,冷风骤然袭进屋内,叫人不禁瑟缩脖颈。

    天黑着,村里只得听到几家养的狗间或吠上两声,沈长安家的,还窝在墙角,耽于睡梦中。她逗了下,不见小黑醒,便又自顾走到了灶房里。

    灰里煨着火炭,她将灰拨开,深吸口气,取过吹筒使劲往里吹。吹罢四五次,见炭块烧的愈来愈红,复连忙夹来一挫艾草添进去,又吹了几口,看火势大些才往里继续加木块。

    沈长安坐在灶火前,黑柔长发映着暖色火光,烘了几息才觉自个儿总算精神过来,浑身暖的不像话。她搭好木块,起身洗干净锅,往锅里舀了两瓢水,将甑桶放了进去。

    甑桶里是昨日吃剩的糙米,掺些洗净的野菜进去,就是今日的吃食了。

    这几日钦州诸县,都派人在各镇村发放稻种,稻叫占城稻,前些年听三叔说乃是朝廷在福建路建州专门找人培育的,待到春分左右,就来发给江南东路及两浙路的农户。

    沈家五亩地,一亩种了藕养了些鱼苗,一亩栽了麦子,余下三亩沈长安都打算拿去种稻。种上占城稻,比早些年每亩收成多了六七斗,是天大的好了。

    她心里盘算着,浑身就有了干劲,灶里火烧的好,沈长安取过木盆径直出了门。

    沈家老宅旁有条十尺宽的溪流,溪水清亮通透,半村人都用这水煮饭烧菜。沈长安住在上头,便只有每日早点来洗漱,村里人大都不在意这事,草草抹两把脸就算了,可沈长安倒比常人爱干净。

    她洗漱完,又取过昨日换下的脏衣浣洗。这几日临近占城稻催芽,早些时候她就同三叔将地翻了一遍,引过河水灌了进去,便只需在冷尾暖头之日将占城稻浸种催芽。

    农活之时,都不太讲究,谁也不例外,葛麻短褐连着穿了数日,洗罢四五次才算洗了干净。将衣服晾好,沈长安回到厨房里重新添了柴火,甑桶里糙米糠还没蒸好,拿筷子戳了下还未熟透,思忖着今日没割猪草,便又背过竹篼拿上镰刀出了门。

    清晨湿气大,待沈长安割完一篼猪草,裤脚已然尽数浸透。她倒不觉着有甚么,将猪草放进猪圈食槽里,添了几瓢水,见冬日里养的小猪越长越大,忙碌了一早晨的小人总算露出了些笑意。

    长发被她挽于脑后,露出白嫩可爱的耳,一双盈水的眼不错看着圈内猪崽,依旧显露有数分稚气。

    天几近全亮,便到了下田干活的时辰。

    沈长安拿巾子抹了把脸擦干净汗,简单吃罢早食收拾好碗筷,就将催好芽的占城稻好生放置于背篼里,又装好凉开白和中午要吃的糙米糠,提上锄头往地头走去。

    人人都说苇塘村是个好地方,不似其他路州的县镇,动不动就天旱水涝,地裂人亡。

    她一想着,就爱出神,待回过神来已然到了麦地地头。小麦是早些时候种的,雨水过后就孕了穗,三月初她花了好几日挑粪撒肥,如今吸了肥,长势亦好。

    沈长安将麦田里头的杂草简单扯了些,继续往水田走,到了田头,提上裤脚,把背篼放在旁侧阡陌上就下了地。

    前几日村长发了稻种,她掐好日子,早早就开始准备着。

    催芽是件技术活,沈长安花了好些年才总算学到明白。她几日前就将稻种放置于麻袋内,每日晒上三个时辰,再放到檐下阴凉处凉透心,如此过几日,用清水选种,把浮在表层的秕谷捞出。等到昨日,稻种长出芽根,就能下田催苗了。

    田间地头陆续来了劳作的大汉妇人,路过总要打招呼,沈长安就直起腰一一的喊。她模样生得好看,村里虽大多说她命硬克亲,不愿切近于她,却也乐得受了。

    三月日头不大,不算晒人,将半块土抹好,沈长安小心将稻苗洒在土上,又将竹条插于水田土块两侧,往撒好稻苗的田上盖满稻草,就算好了。只需每日都来看看,基本不出多久,稻种就可长成长苗。

    她撑着膝盖直起身来,轻轻喘着气。

    弯腰一上午,到底是累,看了眼日头,掐算着差不多已到晌午,沈长安拖着疲乏的身子上了田埂。手上都是泥,她往裤腿上简单擦了擦,从背篼里取出凉白开,股股喝了一大口,又拿着盛有糙米饭的陶碗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糙米饭就是在碎米中掺进大把大把的米糠,冷了自然难以下咽,她就着野菜,这般吃了近十年,也不觉甚么。田间不时有凉风袭来,拂的人昏昏欲睡,沈长安收拾好碗筷,抱着盛水的竹筒坐在田埂上,打算休憩片刻犒劳下自个儿。

    没想到就这么靠着背篼睡了过去。

    睡了不知多久,迷糊听见远处有人叫唤,她睁开水润漆黑的眼,就见村里李家二婶子挥着手往她这小步跑来。

    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着:“三妞儿!三妞儿!可算是找到你了!”

    见人面色焦急,沈长安一下就醒了,赶忙站起身:“婶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李二婶子身量微胖,想是找了些时候,摆手喘着大气答不上来,沈长安连忙将竹筒递予她,李二婶渴急,不推托接过喝了几口。沈长安又将手在衣上擦了擦,替她拍背顺气,一边试探的问:“婶子,怎么这般急跑着过来,可是有什么大事?”

    喝完水,李二婶子总算缓了些,她笑着将水盖好回道:“三妞你可知村里的顾神医?”

    沈长安点头,她自是知晓。

    顾神医自她六岁时就搬到苇塘村,在南山腰上修了座医堂,替村民看病抓药,周遭七八个村的农户都来这。沈母还在的几年里,沈长安就时常去他那儿抓药,之后沈母西去,沈长安亦会在逢年过节给顾神医送些家里仅有的好物什。

    她本以为是出了甚么变故,却没想到是顾神医找:“省得,只是不知顾神医找我做甚。”

    “前几日我老觉心口闷,总睡不舒坦,头脑昏昏沉沉,家里那口子就让我去找顾神医看看。我想着今日事情不多就去了,哪知院里都是隔壁几个村来的,轮了好些时辰。”李二婶子抹了把汗,继续说道:“顾神医认得村里人,见我是咱村的,开好药就同我说让来找你,道是有事相求。”

    沈长安一愣:“我有甚么能帮顾神医的?”

    “我哪知道这些,他便只同我说来找你,让你得了闲当就去南山找他,我念想着此事耽误不得,便赶忙去沈家老宅找你,不曾想你竟不在,这才来的地头。”李二婶子将竹筒还给她,嘴里还不忘念叨着,催她早些去。

    “神医是村里活菩萨,我见三妞你地里杂活干的差不多,不若就这么去神医那儿,耽误了总归不好。”

    顾宁救过沈母性命,于她亦算有救命恩德,沈长安便收拾好东西,再三谢过李二婶子,背上背篼扛起锄头,径直往南山那儿走。

    李家二婶子见人去了,自个儿也算办妥交代之事,连忙提着草药回家做饭。

    沈家临近溪水旁,顺着溪水往山里去,走小半个时辰就能到顾家院子。

    顾神医是个有财的,村里人都这么说。他早年才来不久,就从镇头叫了好些人,自院里铺了一路石板到村口道上,这石板路修下来不知要多少银钱。三叔同她说,顾神医定是瞧苇塘村风水上佳,来这里隐居的贵人。

    沈长安路过家门,进去放好杂物,将剩余糙米饭倒入小黑碗中,又简单洗了把脸,将手脚用水冲干净,才大步继续往山里头赶。

    她顺着石板路走了不到两刻钟,就到了顾家院前。顾家院落大,一圈都用大石块筑起道围墙,院落里大半地方晾晒有草药,前庭院还种着一株梨花树,开得正盛,分外好看。

    沈长安走到堂室内,见顾宁正替人切脉,也不好出声叨扰,却不想顾宁一下就瞧见她,爽朗笑了出来,指着板凳道:“长安啊,你来啦,我这还有好些人要诊治,你先坐凳上歇会儿,渴了就自个儿倒水喝,是我对不住。”

    沈长安连忙摆手,左手捏着衣角,略有拘谨的回他:“没有的,我今日,今日不忙的。”

    顾宁笑着点头继续切脉去了,沈长安见屋里尚有七八人,许还要看会儿,自己身上又都是泥,不好坐在凳上,便走到门外台阶上顺势坐了下去。

    地上满是尘土,她却也不嫌埋汰,左右比不上满脚泥泞脏。

    不到半柱香,先前褪去的困意重新涌上,令沈长安困乏。她想着睡过去不大好,便撑起精神,一双眸子湿漉漉,将阖未阖,小脑袋不时点下去,又令人惊醒过来。

    恍惚间,沈长安似听见一道分外清冷雅致的声音,可她实在累极,以为自己在做梦,待到最后疲乏过甚,终是靠着檐下门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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