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又红现在心情很差。
自从上了这趟公交起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外面下着大雨,她刚从儿媳那出来,那个女人,要跟她儿子离婚也就算了,眼下还没真离呢,婆婆出门也不知道送一送,没礼貌!没素质!
刘又红想起儿媳,心里就是满满的不屑,这女人就是个狐狸精!经常给外面那些男人抛媚眼,跟她说了她还要怼你,她儿子向着老妈,打她一顿又怎么了,多孝顺的好孩子啊,竟然还要提离婚。那可怎么行,娶她的时候花了那么多钱,可不能简简单单的就离了。
刘又红去劝儿媳跟儿子和好,没想到对方连杯水也不给自己倒,出来后她本来心情就很不好了,没想到在公交站还遇到张塔塔这个贱丫头给自己添堵,没爹没妈没教养,现在还害得整辆公交的人都针对她,刘又红翻了个白眼:我要是她一开始还不如死了算了!
想到这里,她用力抹了一把脸,虽然是从雨里上车,但她根本就没怎么淋湿,可她现在就是有一种错觉,仿佛脸上有很多粘腻的液体,恶心得很。
刘又红往自己脸上抹了一下又一下,车里温度很低,突然,她蓦地瞪大眼,想起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怎么车子开了这么久还没到站?
她愤怒地尖叫一声,立即冲到公交前面,准备给这该死的司机一顿好看。
张塔塔才瞧见邻居大妈气势汹汹的模样,心里的不安就升到了最高点,脑子里的血管突突突跳,扯得她头皮发麻。
“喂!你怎么回事啊?会不会开车啊?二十分钟的站你开了半个小时!”刘又红左手叉腰,右手直直地戳着司机的脑门,扯着嗓门大喊,“大晚上的,又是下雨,你别是要把我们这群人拉去屠宰场吧!我今天就站在这里告诉你了,我要投诉你,吊销你的驾照,还要告媒体让全世界知道你的坏事!”
话音刚落,张塔塔便看见其他五个人均是脸色一变,周振满脸恐慌地看着邻居大妈,嘴唇疯狂地哆嗦。
绝对不能让鬼知道扮演者的“特殊”。
相对的,也绝对不能让鬼知道,他们自己“不正常”。
眼下一群人坐在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站的短途公交里,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一开始,他们或许还不会察觉到,但随着刘又红的一顿撒泼,他们便会渐渐警醒。
刹那间,公交里静了一瞬。
乘客们本来就不喜欢刘又红,原本看见她跑到司机旁边就拧紧了眉头,在听了她的话之后,没有松开,另一种困惑的、茫然的,又略带警惕的表情逐渐占据了他们的面庞。
“对啊,怎么还没到站?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穿着球服的男孩说:“我家离得很近,以前坐公交才十分钟。”
“你十分钟?那我才五分钟。”
纷乱的嘈杂声充斥着整个狭窄的空间,气温又降了,玻璃窗上雾蒙蒙,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这撒泼的大妈虽然很讨人厌,但她现在说的话也很有道理,大家明明都坐的短途车,没道理用这么长时间啊?
乘客们满是质疑的目光向利箭一样射向前方的司机。
张塔塔只觉得自己后背仿佛渗满了冷汗。
就在这时,伴随震耳轰隆,一道白色闪电骤然撕裂虚空劈亮了整个雨夜。
在这仅仅一瞬间的明亮中,张塔塔看清了外面的景象。一幢高楼如同巨人般耸立在夜空之中,雄伟磅礴冷漠地注视人间,它上面有一个非常标志性的东西。
大楼高层的中间空出一个方块,而方块中间支着一个硕大的地球仪,在夜色里如同一颗斑驳的人头。
那是天蓝大厦!
张塔塔咬着唇,险些就要哭出来,什么到站,早就过站了!
她家在桐环路,刚好是天蓝大厦的上一站!
下一瞬,她突然站出来,扬高了声调说:“你们在想什么呀?雨这么大,你们是想要师傅开得有多快啊?很危险的啊,司机师傅也是为了我们着想,雨天路滑,安全最重要啊。”
这话说完,乘客们的情绪也稍微稳了下来。
“哎呀也对,是这么个理。”
另外那五人也纷纷站出来附和张塔塔的话,周振白着脸,哪怕再害怕,他也知道要活下去必须得做点什么。
周振愤怒地指着刘又红:“你干什么跑到司机师傅旁边说三道四?你快点下去,那里不是乘客可以站的!”
刘又红气得脸都涨红了,“我就是站这里怎么了?轮得上你这小兔崽子说话!”
周振咬了咬牙,哆嗦着腿站起来,正准备去把她拉下来,窗外轰隆一声巨响,吓了他一跳,腿一软又给坐下了。
而后他看见刘又红直盯盯地看着外面,表情十分古怪。
又有白光劈下,车窗外白亮亮地展现出狰狞的雨夜。
这下就连张塔塔也愣住了。
高耸的建筑,竟然又是天蓝大厦!
刚才到现在,公交至少开了几分钟了,竟然还在天蓝大厦!
这趟车根本就没动过,一直在原地!
但是,为什么是天蓝大厦?
“啊——”刘又红也看见了,她仿佛被刺激到,尖着嗓子大叫,然后指着窗外恶狠狠地瞪着车里的乘客,“外面是天蓝大厦,看见没有!是天蓝大厦!早就过站了!”说完她得意地看着张塔塔,“你这贱丫头,还敢跟我顶嘴。”
张塔塔脸色发白,没有搭话,她的目光落在窗玻璃上,突然发现,原本坐下的乘客全都站了起来,整座公交里,鬼影重重,“它们”面无表情,死气沉沉地对着窗户,玻璃上清晰地映照出他们的阴冷怨毒的面孔。
好不容易稳住的情况再度崩裂,另外那几人近乎崩溃地安慰着车里的乘客。
张塔塔咬了咬牙,深深吸了口气:不行,不可以怕。
情况已经变成这样,那边有另外几个人在平息“它们”的情绪,她决定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天蓝大厦?
为什么是天蓝大厦?
张塔塔捏紧伞柄,隐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点什么,关于这辆公交和这个地点——
农民大伯反而不着急,他拿着草帽给自己扇了扇风,叹了口气:“城里人可真是急性子,我看我等下还是换趟车坐比较好,再这么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闻言,张塔塔突然皱紧眉头。
换车?
出事?
电光火石间,她好像想到什么,情不自禁扬高声调问了一句:“这趟公交是什么来着?”
她知道!
她本来应该知道的!但是她一直忽略掉了!
农民大伯笑着看她,“你这丫头也跟着他们犯傻,你坐哪趟公交你自己不知道?B371啊。”
B371!
天蓝大厦!
公交车!
“我想起来了!”张塔塔差点尖叫出声。
张塔塔向来很少关注新闻报纸,但就在一个月前,超市老板跟她提了一两嘴——天蓝大厦公交翻车事件。现场极其惨烈,据仅存的幸存者说,是因为司机疲劳驾驶开过了站,当时乘客并没有留意,等到发生的时候就和司机发生了争执。
在争执过程中,方向盘打歪,整辆公交失去控制往旁边撞,车头凹陷,车身也彻底翻了过去。
最后只活下两个人,却也必须接受截肢。
这辆公交恰好是B371!
但当时正好是超市忙季,张塔塔也没怎么留心听,况且B371在一周后就重新投入了运营,对她的生活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现在想起来,就是那辆车!
她就坐在一个月前的那趟B371里面!
就在这时,后面突然传来了低低的哭泣声。
“好疼、好疼呀……呜、我好疼……”
“呀,妹妹你身上怎么这么多血?”怀抱婴儿的女人声音发颤地低叫一声。
她的声音不高,却足以清晰到让所有人听见,刹那间吸引了注意。张塔塔看过去,心里咯噔一跳,糟了。
玻璃窗里,那个学生妹的影子逐渐消失,而现实公交里——
女孩干净的蓝白校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出一片片黑红的血液,粘腻肮脏地贴在她身上。学生妹躬着身,捂着脸低泣,不断喊着好疼好疼,然而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逐渐嘶哑,只能发出气音。
“天啊,你、你好多血!”旁边的女人脸色发白,恐慌无措。
就在这时,她怀里的婴儿突然发出尖锐啼哭。
女人赶紧抱住孩子轻轻摇晃,“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啊……”下一秒,她脸色骤变,蓦地站起来,扯着嗓子大喊,“救命!有没有医生,我的孩子吐血了——”
她怀里的孩子哭得越来越凄厉,刺得公交里的人脑血管阵阵发麻。
突然,坐在她前面的人惨叫一声,指着她浑身发颤,“你、你的脖子是怎么回事……”
女人一愣,“我的脖子?”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困惑而又茫然,“为什么……?”话未说完,她的头突然一歪,咚隆一声,从脖子上断裂,轱辘轱辘地在地面上滚动。
但这并没有引起更大轰动,公交里面已经变得一片混乱。
“我的腿怎么没了?”
“关灯了吗?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呢!”
“好痛、我全身都好痛……我的骨头快碎了!”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整辆公交被恐慌笼罩。
但只有刘又红——
她完全没有发现车里的异状,她头也不回的,插着腰气势汹汹地用手指戳着司机的鼻子:“停车,你快给我停车,坐过站了!”
然而司机头也不回,拉长了调子,有气无力地回应。
“快了——”
“什么快了?已经过站了!”
“快了,快了。”司机仍然用那种敷衍的语气回答。
刘又红气得面容扭曲,她觉得自己非常不受重视,先是在儿媳那里吃了瘪,下雨还搞得她浑身不舒坦,现在上了公交,现在的小孩不但不给她让座,张塔塔这个贱丫头还敢气她,甚至害她被整辆工作的人针对!
她怎么这么惨?
现在就连这个破开司机的都不重视她!
刘又红简直想向死去的老公喊冤,你看看你活着的时候不努力赚钱,害得我被别人看不起,要是有钱,她早就改个国籍出国去了!
“不行!你现在必须给我停车!”怒火让刘又红浑身发抖,她用力推了司机一把。
“快了、快了。”
“你是个死人啊,就只会说这两个字!”她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司机,愤怒已经到了极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我要投诉你!我要把你在同行里弄臭!快停车!”血气上头,刘又红什么也不想管了,她用力推攘着司机的肩膀,对他又踹又打,司机师傅约摸三十多岁左右,身型瘦瘦长长,倒也不健壮,被她推得东倒西歪。
突然,司机师傅擒住她一只手,眼神阴寒。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其它的话,但最后只能说出两个字。
“快了。”
刘又红一顿,鄙夷地打量他一番,“我说怎么呢,原来是个傻子,只会说够了两个字。”下一秒,她突然扬起手,啪的一巴掌打在司机脸上,“我管你这么多!停车!”
轰隆隆,雨雷阵阵。
伴随一阵刺耳声音,雨夜里的公交车硬生生调了个弯,张塔塔只觉得车身突然剧烈摇晃,里面的人东倒西歪,她紧紧抓出拉环才能勉强稳住身体。
她眼眶发红,刚才被公交里的异状吸引了注意,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司机那里的情况,被刘又红那么一闹,B371公交这个时候发生的事情,竟然和一个月前令人惊奇地重合在一起。
同样是过站,同样是乘客闹事。
轱辘轱辘,一颗人头滚到她脚边,阴森森地盯着她看。
农民大伯神情恍惚,头顶的血窟窿里隐隐能看见白色的脑浆。
他疑惑地看着张塔塔:“我好像、我好像想起一些东西来了……丫头,我是不是死啦?我是不是死在这辆公交里啦?”
与此同时,这辆公交的模样也一点点开始变化。
仿佛褪色般,一点点失去色彩,窗玻璃啪呲一声,沿着中点如蛛丝般向周围破碎,铁皮地面上沾满凝固的血渍,嘭嘭嘭,啪呲啪呲,传来钢铁被敲打被折断的声音,这头钢铁巨兽,渐渐变成了出事时的模样。
转瞬之间,整辆公交就已经变得残破不堪。
乘客们的记忆慢慢苏醒。
是了,他们已经死了。
“为什么你们……?”
紧接着,“它们”的目光几乎一瞬间聚集在其余六个人身上,一双双恶意的、怀疑的、愤怒的、不甘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那六个人。
那六个人身上干干净净,完完整整。
格格不入。
无形的恶意笼罩在他们身上,周振已经彻底崩溃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怎么还不到站?什么时候才到站?”
张塔塔死死抿住唇才能控制住自己看起来不是太害怕。
根本没有到站!
这趟公交根本就不可能到站!
伴随着一场惨剧,它永远停留在了这里,和车上的乘客一起,再也不可能到达站点。
张塔塔眼眶通红,咬了咬牙,她突然转过身,揪住周振的衣襟问:“一定会到站吗?这辆公交一定会到站吗?”
周振脸色煞白,一噎,竟然真的哭嚎起来:“真的!真的会!卡牌虽然会隐藏信息,但一定不会骗人!”
又是卡牌。
张塔塔用力把周振甩了回去,猛地一转身,拄着长伞勉强稳住身体快步冲到刘又红面前,而后抬起手,狠狠地在她脸上甩了一巴掌。
啪一声脆响,公交里骤然静了下来。
气氛诡异得有些恐怖。
刘又红缓缓地睁大眼,满脸不敢置信,“你竟敢……”
下一瞬,张塔塔在她另一边脸上也甩了一巴掌,两个清晰的巴掌印红通通地落在刘又红脸上,这下竟然把她给打懵了。
张塔塔恶狠狠地瞪着她,提高声调大骂:“你这个臭八婆,你不要命我要,今天你如果敢再碰司机师傅一下,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如果周振的话可信,如果公交一定会到站,那么就剔除掉公交没有办法到站的因素。
谁是杀死这一整车人的凶手——
干掉它!
张塔塔深深地吸一口气,不能怕。
然而下一刻,忽然感觉掌心一片粘腻,她愣了一下,怔怔抬起手,只见上满沾满了腥臭恶心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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