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他刚有记忆的时候,母亲就骤然逝去。
乌黑的长发,温暖的血液,留存的画面永恒美丽,可他却再也无法拥有了。
直到某天,他对着镜子时,仿佛看到记忆深处相似的那张脸——
如此便找到了替代品。
灵魂有千万枷锁,他以身体献祭,打开其中之一,却被人告知是病。
“精神疾病”。
于是在人前扮演,在世俗底线,游离失所。
后来命运让他在秘密揭露与为朋友作证中选择,他毫不犹豫地走向了后者。
得到的却是无尽的谩骂,歧视,骚扰,暴力……
身体仿佛埋在土里,逐渐腐烂,麻木到宁可化作白骨,直到前一天他得到了朋友尸体被找到的消息。
那个在他坦白后还真诚对待他的人,曾挽起衣袖对他展示身上的伤痕,那是老师对她的“惩罚”,也曾抱着他,哭着说要永远在一起。
昔日友人已如锈迹凋零,他竟还在凶手的威逼下流脓生蛆。
希望分崩离析,在绝望的长河上载沉载浮。
***
推开厕所隔间的门,方规尘与针织衫看到的是一个面容清秀苍白的男孩子,眼睛里全然失去了神采,他似乎并不知道那些踹门的人为何做鸟兽散,反而被眼前穿着小熊围裙的年轻男子惊到。
“哎呀,想起来你有那个,所以能看到我。”
“索命阴差都穿得这么生活化吗,挺可爱的,”他拎着个鼓鼓的书包起身往外走,又回头朝方规尘招招手,“能不能再给我一点时间?”
然后跨过吓晕的某同学,平静地打开厕所门往楼上走,最后带着方规尘二人进了八楼天台。
他蹲下来拉开书包,拿出里面的裙装校服和假发给自己换上,又慢慢地化妆,涂口红,打开手机自拍发朋友圈,像在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
拿出一封信用手机压好后,就缓步走向天台边缘。
最后的最后,他扭头对方规尘说:“人世间真的很美好,但它却只带给我痛苦,我好像被它抽筋扒皮,被它生吞活剥,如果因为我的病,不许活着的我说真话,那我死了应该就可以了吧,死了的话,别人就会相信我了吧……”
他又低头望向深渊的底端,喃喃自语:“……可我明明还有留恋的东西啊。”
方规尘忽地又想起那个曾经召唤过他的孩子,想起那句“我愿意把一切献给你,请把我的存在从这个世界抹杀掉。”
“为什么啊,想死直接去死呗。”他问。
“那些人肯定会想方设法把我救活,毕竟我是他们好用的工具,工具坏了的话,总会努力去修理的吧……所以你能不能直接让我没存在过,也没有人记得我?”
那时的他只觉得莫名和不耐烦,只想赶紧打发掉这个无聊的小屁孩。
“你不是觉得活着没目标吗?那我给你一个,首先变强然后打过我,不过那时我将会君临南朱雀星,就凭这么点开路费是绝对不可能召出我的。”
……不知那个孩子,现在还活着吗?
方规尘仔细思考了所谓不干涉他人的决定,立即对针织衫说:“你先上他的身控制住他,我去找那些专门救人的人。”
“好,大人你快回来呀,被我上身久了他会变痴呆的。”
“……诶。”
他解除意念的投射,返回家中,显现出水银色的三瞳,于周身缠绕的众多丝线中挑出了那根正发烫的因果线,他紧紧握住扯拽,任凭它在掌心留下道道灼烧的伤痕。
是天道在抗拒无关第三方的介入。
“如果你不想要我插手,为何又要我遇到?”
方规尘昂首问天,便不顾疼痛化作墨色影子顺着因果线寻过去,寻到一处红檐红大门的房子后,适逢一辆红色的四轮车鸣吟着离去……偏偏就晚了一步。
***
查到苏岳立的朱队一刻都不敢耽误,急忙就开车到了第九十七中,如果没有意外,他应该也是受害者之一,没遇害还被放任的原因大概只是因为他是众人眼中的“异类”吧。
本来就是校园暴力的重灾区,就算反抗也仿佛投入汪洋中的小石子。
朱露晞苦笑,不知为何对于异类这个词她竟有些许惺惺相惜。
刚进学校准备查苏岳立的班级,她就听到操场上嘈杂的叫喊声,看到好多学生都拿着手机向上拍照,还有人喊着:“你快跳啊,有本事就跳下来呀!”
“喂,干什么呢,全部都让开。”朱露晞眉头紧皱,连忙上前阻止,她抬起头,在教学楼天台的边缘,一个穿着群装校服的长发女生正在莫名地手舞足蹈。
“可恶,来晚了。”
她急忙打着119,冲进教学楼向上狂奔,数分钟后等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楼顶,消防车的鸣响亦由远及近。
苏岳立几个踉跄滚倒在地,正在激烈的咳嗽,他没让针织衫占据自己身体过久,而是强势地将她逼出体外,重新获得主导权后,他又再次攀上天台边缘,却被朱露晞唤住。
“苏岳立,我是警察,我会帮助你。”
“警察姐姐,我并不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但你记得一句课文吗,‘流血请自嗣同始’。”
他背对着黑暗的深渊,还有从那里传来的“快跳啊快跳啊”的种种恶念,平静而美丽。
“如果必须要通过牺牲才能获得结果,那还要我们警察做什么,求你,给我们一个机会,弥补错误的机会……求求你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从朱露晞的身后凭空闪出两个人影。
一个穿着消防服,一个穿着小熊围裙。
她竟然认得那个穿着小熊围裙的人,就是之前昇豪小区邪教杀人案的那个受害者方规尘!
与此同时,穿着消防服的中年男人上前数步,直接开口说:“苏岳立,你告诉我,如果没有人打119,如果我没有出队,是不是意味着我又要失去一次家人?!”
几乎是刚看到他,天台上的苏岳立就流下了眼泪,轻声地唤了一句“爸……”
“在医院的时候我怎么答应你的,不管你是我的儿子还是女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互相都不要再失去对方了。”
“我……我……对不起……”
“你快下来,你再想想你妈,她要是看到了该有多难过。”
苏岳立泪眼迷蒙,他的大脑开始混乱,不停向前看又向后看,脚步在天台边缘徘徊。
直到一个温柔的女声在他的耳边响起。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一个穿着藕粉针织衫的长发女人,正朝他伸出手。
那是存在于他脑海最遥远最温暖的记忆。
父亲是一个军人,后来分配到了消防中队,四处救火救人;母亲是父亲的发小,是个勤俭持家的模范主妇,却在一次车祸中死在了他的眼前。
时隔十年整,未曾想在他生死的边缘,一家人又整齐地团圆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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