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了然。
把那张缝纫机票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恨不得发狠撕成几瓣,让朱一飞啥也买不成。
可惜,心里再怎么恨骂,手上还得乖乖把票据塞回去,看卢南樵也不那么顺眼了,自己摇摆着起身回家。
燕妮恰好进院来,不放心她走路打飘,劝她:
“今晚姨夫没回村,你一个小丫头在家里害怕,留在我这睡吧。”
经过捉奸门,燕妮也好,甘露也好,警戒心都提高了,尽量不落单。
燕妮现在住的知青点,条件还不错,除了她这个军嫂,还有五十多个男知青,三十几个女知青,占了这座老宅一整个跨院。
正屋的条件最好,住的都是女知青,东厢、南厢住着男知青。
王安生是他们的领头羊,住在东厢。
金士钊住在南厢,跟他同住的那二十多个男知青,隐约又把他当主心骨,这引得王安生不满,明里暗里较劲。
燕妮搬过来那天,双方矛盾激化。
王安生坚决不同意燕妮住进来,不承认她是村小学的老师,还拿捉奸门奚落她。
金士钊却领着几个知情忙前忙后,一口一个燕老师,还帮忙在房间里安了电灯,热情得不要不要滴,甘露也因为这件事,对他印象大好。
甘露被表嫂扶着往她的房间走,位置在知青点和大队部之间,紧靠着游廊,独立的两间抱厦,青砖黛瓦,风韵雅致。
可惜年久失修,雕花窗户上的油漆斑驳脱落,糊了一层白油纸,比不上玻璃通透,因为正朝南,还算亮堂。
燕妮住进来两天,收拾地干净整齐。
靠墙一张棕绳床,靠窗一张方木桌,墙壁上挂着大镜子,桌上摆着一对竹壳暖水瓶,一对搪瓷茶缸,一盒蚌壳油,一把桃木梳,一个篦子。
床上的铺盖,是她跟田国梁结婚时置办的,纯棉粗布,牡丹花图案,棉絮还算厚实。
除了这床棉被,和一个塞满稻壳的双人枕,简单几样生活必需品,寻常新媳妇该有的日用品、新衣裳、新铺盖、箱笼桌椅板凳,燕妮都没有。
她娘家不满女儿下嫁,没给置办嫁妆,光身把女儿撵出家门。
甘露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替小表嫂叹气:
“你爸妈也太过分了……”
“算了,过日子靠自己,等年底队里分红,我自己去供销社买。”
一提买,甘露立马想起卢南樵钱包里厚厚一摞票据。
这年月,有钱没票,等于没钱,没钱就得过苦日子。
像甘露穿的这个小菇凉,大小是个官二代,奔十六的大姑娘了,居然木有咪罩,木有牙膏,木有袜子,木有任何护肤品,连五分钱一盒的蚌壳油都没有,粗糙得像个老嬷嬷。
常穿的衣裳,也就那么三五件,洗得褪色发白,大部分还带着补丁,甚至补丁摞着补丁,寒酸得伤心。
“破”和“旧”就算了,还“小”。
原主身上的棉袄是去年做的,小姑娘长得快,今年再穿已经短了一截,肩、肘、腋都紧绷紧绷滴。
甘露穿剧,不想再穿旧衣服,要做新衣服。
沙雕爹听了女儿的诉求,连夜翻箱倒柜,找出四块灰扑扑的棉布,全部加起来只有九尺。
布票?
沙雕爹手里倒是有几张,可惜是公款,不敢挪用。
以甘露一米六几的身高,这么点碎布料,还不够她做一套土味棉衣。
她也不愿意穿那种土了吧唧的衣服,臃肿粗糙,毫无美感。
今天家里杀了一头大肥猪,吃不完的猪肉卖了一百多块钱,她攥在手里,琢磨着去供销社扯布,自己DIY新衣服。
甘露虽然没有专门学过服装设计,却是手办达人,她DIY的动漫美少女,美轮美奂,媲美真人。
甘露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可惜没有足够的布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至于燕妮,她嫁过来第二天,就开始出工干活,辛苦半年,年终结算,除了能分口粮,还能分十几块钱,过年足够了,想去供销社添置家当?
呵呵,先想办法弄到票吧。
甘露用热水泡脚的时候,金士钊找过来,站在屋檐下跟燕妮小声说话,让他不用理睬王安生,一定要保住村小学教师的位置。
“在生产队干活太累了,你打小就念书,没怎么下过地,风吹日晒……受不了。”
燕妮淡淡“嗯”一声,转身要回屋。
金士钊喊住他,从兜里掏出一本字典形状的书,递给燕妮。
“这是我让家里寄过来的,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燕妮狐疑地接过来,退回屋内就着灯光看,居然是一本教习针织手法的书,图文并貌,步骤详尽。
这年代的人想穿毛衣,得自己去商店秤毛线,回家手工织。
针法不同,毛线粗细不同,织针粗细不同,织出来的效果都不一样。
小姑娘、小媳妇爱美,总想弄点不一样的花色,但农村闭塞,大家会的针法,翻来覆去就那么几种,变不出花样。
金士钊是沪城人,那儿的姑娘全国最时髦,为了满足她们的需求,出版社用连环画的形式,印了一套教程。
燕妮一眼就迷上了,乐颠颠翻看,还问金士钊:
“能不能借给我看几天?”
“可以,我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说吧。”
“天冷,我买了几斤绒线,想请你帮忙织一件毛衣……行吗?”
燕妮一怔。
甘露一哂。
这坏痞,歪心思藏都藏不住,套路幼儿园水平。
什么织毛衣,这年月年轻男女之间能胡乱给织毛衣?
不是骨血亲人,就是爱的宣示。
燕妮尴尬,脸涨得通红,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开口。
甘露踢踏着鞋子,出来解围,先从燕妮手里拿过那本编织书,在金士钊眼前晃了晃,揶揄他:
“金大少,燕妮忙着给孩子们上课,没空给你织毛衣,我闲着没事干,这活我接了。”
金士钊讪讪,看着燕妮欲言又止。
甘露继续装傻,怼他:
“怎么,信不过我的手艺?下地干活我比不过燕老师,织毛衣这活,她肯定比不上我。”
场面僵持,气氛微妙。
燕妮是肯定不能给男知青织毛衣的,流言蜚语会满天飞,但甘露可以,她还“没开窍”,是大妈大婶眼里的“小丫头”。
她正得意着,卢南樵从暗影里走了出来,面色出奇地冷峻,目光越过甘露,看向金士钊:
“芦庄知青点,现在已经这么厉害了吗,白天敢聚众围堵大队部,夜里敢登门调戏小军嫂?”
金士钊惶急:“不是这样的!卢主任,我……”
卢南樵打断他:“马上回你的住处,以后也不要随便来这儿,男女有别,瓜田李下,你想被人扣一顶破坏军婚的帽子,被揪斗吗?”
金士钊懊恨,羞惭而去。
卢南樵又看向甘露,目光审视:
“你……真会织毛衣?”
“当然!我的手艺,全村第一。”
这话真不是吹牛。
甘露见过村里出了名手巧的小媳妇织毛衣,针脚还算齐整,针法却很单调,配色十分辣眼,毫无审美感,就知道怎么省线,怎么揉线,怎么接断头,怎么旧衣翻新2333……
高光时刻,燕妮掉链子。
“露露,别当着卢主任的面瞎说,你哪儿会织毛衣?你身上穿的这件,还是你妈四处求人帮忙织的……”
甘露:……?!
咱别用老眼光看新人好不好?从前不会,现在未必不会,就算一直不会,也可以现学现卖嘛。
卢南樵微微哂笑,拿起甘露手里的那本编织教材,随手翻了翻,揶揄她:
“你撒谎,就是为了诓这本书?”
“是借好不好?我真的会织毛衣。”
“一本书而已,值得你亲手织毛衣?”
“嘁,谁真给姓金的织毛衣?想得美!我嘴上答应他而已,等绒线送过来,我就去知青点说一声,对他有意思的女知青,马上就会揽过去,用不着我干活。”
套路而已,空手套。
卢南樵:……?
经过这一闹,当晚甘露和燕妮都睡得很晚,尤其是燕妮,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甘露也唏嘘,这金士钊平时看着还行,居然也会色迷心窍……果然人心隔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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