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能行吗？」安迷修看着被安置在像是医务室的床上的卯月，严肃的脸上还是显现出了担忧之色。「安心吧。」晴人轻松地回答，「这里只是一个幻境『场所』,除了我们之外不会有别人在的。」
安迷修看了晴人一眼。此刻的他眼中已经褪去了那份担忧，剩下的只有寒意。
晴人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于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跟我来吧。这个时候的话你应该看得到。」
「看得到」？虽然对这个词有所疑虑，但安迷修还是选择跟上了晴人的脚步。临走之前，他特意看了眼卯月。
在晴人的带领下，安迷修顺利地来到了这个建筑物的地下室。不过说是「地下室」其实还未免有些过小，在转悠了一圈之后，他发现这个建筑物的地下一层几乎就是个专门用于研究的地方。长长的走廊两旁，装有大块透明玻璃的房间随处可见，里头或是研究用设备，或是一张张病床，气氛十分压抑。
这里真的就如晴人所说，除了两人的脚步声之外，便再无第三者的声音。
*
「所·以·说，你们到底有没有想好怎么负责？」压切长谷部揪着狐之助的后颈上那块肉，笑得十分和善，「我们已经和主人失去联系快一个月了，说好的能保证联系呢？」
狐之助毛都吓直了；「噫——！！审神者大人距离我们的时空太远了，信号不好很正常的！在下真的不是故意的！！求放过，求放过啊！」
「狐狸的嘴，骗人的鬼。」今剑冷冷地瞥了狐之助一眼，埋进了岩融的怀中，「主公大人到现在还没消息都是你的错。」
信浓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我们可是完全收不到大将的消息啊。大家都超想她的。而且那个晴人……」他把最后一句放低了声音，不过在场的各位都听得一清二楚。
物吉贞宗笑笑没说话。
气压可见地降低了。
完了完了，这群刀绝对有想着下一秒就砍了它。狐之助被无言的低气压吓得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开始降温了。这可不行，狐狸是恒温动物，再这样下去它会死的！
小狐狸再三思考，算了算了，天大地大，保命最大。卖个队友什么的是必要条件！
「其、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它急急忙忙地脱口，生怕这群刀在它没说完前就把它给砍了，「虽然没办法和审神者大人通话，但是我们可以看见那边的情况！」
刀剑们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热情起来了。
狐之助暗暗给自己捏了把冷汗，继续说：「其实，在下在安殿下的终端里装载了监视系统，可以勉强一用！」
安迷修啊安迷修，它这小狐狸是救不了你了。你好自为之吧。
但当投影屏打开的那一瞬，它所映射出来的却不是狐之助预想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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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的前方，是数不清的装有淡绿色液体的「管子」。这些管子有大约一人半高，一米宽，按一定的顺序整齐地排列着，时不时会有气泡从底端浮上来。但最令人惊讶的，却莫过于那些漂浮在管中，毫无遮掩的少年少女们！
安迷修最开始被吓了一跳，他本能地捂住眼睛，但很快就察觉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到底是……？」轻声低语，他发现晴人已经走到了最深处的那块电子荧光板前的那个管子边上，正凝视着它。安迷修没办法，只好跟上去。没想到，就在他接近晴人的时候，银发的少年开口了：「代号147，DNA克隆测试成功体。」
安迷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了「管子」右侧有个「147」的小牌子，立刻就明白了晴人说的是什么。他抬头同他那样注视着管内的少年，猛地打了个寒战。漂浮在内部的，戴着黑色氧气罩沉睡的少年，不正是晴人么！
「晴人，你究竟……」心弦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安迷修看着身边的人，得到的是意料之外的轻松回答：「是克隆人哦，她的。」
这个「她」不必多想都知道是谁了。
因为「现场」很快就为他们做出了解释。
「实验很成功，鹿岛。」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声音让安迷修几乎立刻就想要召唤出武器，却被晴人阻止了：「没关系，那些都是假象。」他的表情无比平静，甚至有些落寞，「这只不过是根据我们的记忆重现的场景罢了。」
安迷修闻言，深呼吸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放弃了武器的实体化。
循着声音，他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带着卯月从他们来时的路一边交谈着一边走来——这个卯月看上去比现在要小得多，粗略判断在大约13岁左右。
13岁啊。应该是念初中的年龄吧。安迷修暗想。
待两人在他们刚才所注视的「管」前停住了脚步，安迷修觉得自己兴许能猜到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了。
「你的DNA克隆非常成功。在那两百个『测试者』中，你的这个是唯一一个能投放使用的克隆体。」
男人看上去对这个少年非常满意。但少女卯月却并不为他的话语所动，语气冷淡：「您应该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那当然。」男人也没有被她冷淡的语气惹恼，而是搓了搓手，「毕竟咱们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份数据，这点小事当然可以满足你了。不过……」他停顿了一下，看向凑近管壁的卯月，「你真的要让这种『东西』做你的『家人』吗？」
得到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无所谓。反正现实也已经摆在眼前了。」
在卯月的手触碰到管壁的那一瞬，管内的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红色的，毫无感情的双眸。
「我会承担起这份责任的。他的教育和塑造，都由我来负责。」
管中的液体似乎是感受到了宿主的苏醒，很快就从底端的出口流了个干净。缺少了液体的辅助，少年的脚尖刚碰上地面没几秒便落到了地上。
「是我选择让他出生的。我有保护他的义务。」
玻璃防护门打开了。卯月弯腰为少年揭下了他脸上的防护罩。似是孩子特有的好奇心，他向她伸手了。少女毫不犹豫地，又轻轻地握住了他伸出来的手。
她的脸上，是任何人都未曾见过的温柔。
「欢迎你来到这个世界，我的『家人』。」
这份景象很快就消失了。
他们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安迷修看着一脸平静的晴人，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心里有点毛毛的：「晴人，你究竟是……」
「刚才不就说过了吗。」身边少年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苦笑，「卯月——鹿岛卯月，也就是你口中的所谓的『小姐』的异性DNA克隆体，两百名学生『实验体』中唯一的存活者。」他自嘲一笑，「不过是一届『怪物』罢了。」
「怪物。」
安迷修想起很久很久之前，他的小姐似乎夜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但是，他想这样回答：「你不是怪物。你一直在帮助我们。你应该是属于正义的……」
「所以你就觉得我『不是』了吗？」他的话被晴人的嗤笑打断，「就算我以前杀过人？」
安迷修顿时被问塞了：「怎么会……」
「这是事实啊。」他的笑容充满着不屑，「这所学校就是培育杀人机器的地方，而我们，就是代替它脏手的棋子——仅此而已。」
「你见过红黑色的土吗？那是被血液一次又一次沾染、覆盖的土地，失去了泥土原本的样子，红得发黑的土地，光是站在旁边就能够闻到血液的腥味。」
「我们就是踩着这样的土地走过来的。」
咚。咚。
这些话如同重锤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安迷修的内心。巨大的信息冲击让他无法一下全部消化，他？几乎只能用不可置信来表达自己的惊讶：「怎么这样……」
「赶紧把你那被爱情冲昏了的理智拉回来好好想想吧，安迷修。」晴人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讽刺道，「要达到那种技巧和反应能力，我想同为剑士的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他抿了抿嘴。
确实，卯月的攻击技巧和反应能力都十分出色，甚至可以说能与他匹敌，这一点早在刚认识的那一场切磋中他就已经意识到了。他一直认为她至少也是练习剑术多年的剑士，但现在想来，这其中还有很多问题存在。他记得她无意中和自己说过，她的很多技巧都是本丸的刀剑们教授的，而这期间只有两年的时间。这是个什么概念？他安迷修能达到今天的这个地步，全都是靠十几年的积累，她也不是什么天才，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并非天才的普通人，仅仅靠两年就能追上他，这可能吗？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早该注意到的。早该注意到了——这份违和感。
是她隐藏得太好了吗？不，这只是因为他没有仔细深入思考这个问题罢了。
大概是明白他注意到了，晴人的嘴角上扬了几分：「这不是完美地注意到了吗？」
但这应该不可能是自己想的那样。安迷修甩甩头，不死心地追问：「晴人，你们是为了正义的那一方而战的，对吗？」
气压骤降。
「你敢把你这句话说明白点吗？」对方的脸几乎立刻就冷了下来，「我从来就不信什么『正义』。」看到安迷修吃惊的表情，他又一次笑了，「还是说……我们『正义的骑士』先生觉得，只要是为了正义，就连杀人都可以被原谅，当做无事发生过？」
他急忙争辩：「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把话说清楚！」
晴人突然间就怒了。他清楚地看见那双红色的眼睛化为了带着杀意的兽瞳——准确来说，那是龙的眼睛。
「你说过『要成为我们的共犯』，这究竟是你的真心话，还是你的场面话？——这若是你的场面话，那便是欺骗；这若是你的真心话，那就与你平日挂在嘴边的『正义』背道而驰。」
那双龙瞳眯起，杀意更重了几分。
「安迷修，你的『正义』究竟是什么？」
安迷修被震住了。他的大脑一片混乱，纵使努力思考却也依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连着几次张了张嘴都没能发出声音。
他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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