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经过去五日了，紫电会不会不在莲花坞里？”蓝芊扒着屋檐一边探头往下看一边问江澄。
江澄自己正思索着事情，明明听到蓝芊在叫他，却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不知道，他却记得清楚。
江澄正当少年时，温氏族人横行跋扈，企图在莲花坞建监察寮时和他母亲起了冲突，他和魏婴就是扒在同一面墙的墙檐上，听到了他父母身死的消息。
“江澄？”蓝芊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
江澄勉强松开了一点握得发疼的拳头，缓和了神色看向蓝芊：“怎么了？”
蓝芊摇摇头：“没事，只是在想，会不会紫电不在莲花坞。”
江澄闻言向下面校场上来往的门生客卿凝望一瞬，说到：“今天先回吧，回去再等等。”
“好。”蓝芊点点头，率先飞身翻下了屋檐，正好站在一棵老柳树下头。
江澄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在柳条后面影影绰绰的身姿，有些别扭地道：“能不能把那条红发带拿下来？”
“这个？”蓝芊伸手摸了摸自己头顶，纳闷道：“为什么？不是你挑的，难道还要嫌难看？”
“不配你这身衣服。”江澄冷眼说到。
蓝芊犹自不信，站到一旁水边照了照，认真道：“红色最配这身黑衣服了，穿什么白的蓝的反而都不好看。你当时让我选那个黑色的便好了，什么衣服都好配的……”
江澄看着她难得一本正经的模样，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好几个耳光，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掺合女人家买东西逛集市的事情。蓝芊此时一身皂色，一头长发微微有些凌乱地拿一根大红发带在头顶扎成男子的样式，除了容貌有五六分像蓝忘机，其余看着活脱脱就是个……少年魏婴。
“别贫嘴了！走，回家。”江澄一偏头也跃下了墙头，眼不静心不烦似地故意不去看蓝芊，双手往身后一背便沿着小路走进了林子。
蓝芊自己又隔着水前前后后照了一会儿，确定了不是自己的行头不好看，而是江澄鸡蛋里挑骨头的老毛病又犯了，这才捋捋发鬓小跑着跟了上去。江澄知道莲花坞不宜久留，故而脚步飞快，等蓝芊追上时，两人已经从林子另一头穿了出来。
那林子外面连着湖，背后靠着山，江澄和蓝芊每日从莲花坞回来，必然要先沿着湖边走上一阵，才能绕回山南的茅屋中去。江澄日日恨不得闭着眼睛走这条路，今日却忽然在湖边停下，指着湖湾另一头的莲花坞码头说到：“那里，看到了吗？”
蓝芊原本有些咋呼地跑着，听到这话一下子安静下来等着江澄的下文，他却没再做声，静默一会儿后才又问到：“美吗？莲花坞。”
蓝芊顺着江澄的目光望过去，看见莲花坞盖着黑瓦的外墙上每隔几步便挂着一只写了江家姓氏的红灯笼，白天便显得精致好看，到了夜晚大概更是朦朦胧胧，美轮美奂。坞后小码头处荡悠着几艘小舟，湖面泛起阵阵涟漪，层叠的莲叶拥着荷花随着清风绰约摇动……
“很美。”她点点头。
“看见码头上拴着的船了吗？你爹爹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日日划着到湖心去玩儿，比你们云深不知处可有意思多了。这你爹爹以前最喜欢的地方。”江澄平静地说到。
“那他为什么一直不回来看看？”
江澄垂头凝视着湖水，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继而自嘲地笑了一声，抬手抹了把脸道：“呵，我那时候也以为他还能回来呢。”
暮夏将近，坞中莲蕊如灵鸟折翼般一瓣瓣缓缓凋零，飘落到玉色的湖面上。不过几日功夫，竟再不似他离开那夜的亭亭玉立。
蓝芊心中莫名地生出一丝怜悯。明明他和老魏还互相牵挂着，却一个人前人后扮成没心没肺，一个装作面冷心冷咬死不说。爹爹常自己偷偷提起的云梦双杰，到底是怎么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江叔叔…”
“嗯？”
“要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回紫电，查不清事实，那我们就再找个更偏僻的地方避世隐居，我就做你的下属，好吗？”蓝芊问到。
这柔软清亮的声音听在江澄耳中却仿佛一声响雷。他扭过头双目圆睁看着身侧一身黑衣，系红发带的少女。她的身影同少年时的魏婴不断地重合又分离，恍花了江澄的眼睛。他嘴巴开开合合无数次才勉强吐出一句：“你…你做我的下属？”
“不可以吗？”蓝芊问到。
“你…做我的，下属。”江澄把这话又默念了一遍，仍是回不过神来。他心里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不可能。若是他后半辈子就要这样藏藏匿匿，蓝家精心培养的女修就是嫁给他都嫌寒酸，何况做他的下属？蓝芊如今再如何离经叛道，也总有被领回去的一日。可绕是知道再怎么不可能，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有些幼稚地问到：“当真？”
“自然当真！”蓝芊看他没有直接训斥自己胡闹，高兴得当即拍了一下江澄的肩膀，自己又一溜烟顺着湖岸跑到前面去了。
江澄盯着她脑后飘扬跳动的红色发带，竟有一瞬间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找到紫电。
两人一回到山间茅屋便看到桌上两只倒扣的茶杯间站着一只拳头大的翠色灵雀，正歪头转着眼珠大量他们。
“是从莲花坞来的吗？”蓝芊看了江澄一眼。
江澄微微点了点头，大步走上前从灵雀口中取下一个小巧的纸卷，然后开窗放它飞了出去。他站在窗边展开纸条看完，递给了站在一旁的蓝芊。
蓝芊接过来展开，看见上面简短地写着几个字，“紫电在莲花坞西廊祠堂”。
“真的在莲花坞！”蓝芊叫到。
“看来是他们坐不住终于主动放消息出来了。”江澄把纸条拿回来用灵力揉成粉末撒出了窗外。
“那我们怎么应对？”
“他们大约没料到我人已经在这里了，那么最好出其不意，今夜就行动。”江澄说到。
入夜，莲花坞西廊，两双黑靴踏地无声。
江澄轻车熟路地在莲花坞的回廊之间穿梭，蓝芊紧随其后，两人易如反掌地潜入了江氏仙府腹地。
“有什么问题吗？”看江澄突然停了下来，蓝芊小声地问到。
江澄摇摇头，用游丝一般地声音说到：“没问题，可是应该有问题才对。”
“你担心有诈？”
“不是担心，这里必然已经设好了全套等我来，我即便知道也依然要勉力一试，只是…该来的怎么还不来？”江澄半是跟蓝芊解释，半是在自言自语。一路潜入恍如无人之境，到显得这在莲花坞等着瓮中捉鳖的人十分地……有恃无恐？
“既然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赶紧进去吧。”蓝芊握了握手里的剑。
“跟住了。”江澄压下心里那隐隐的一丝不踏实，一招手示意蓝芊跟上。两人踏着夜色匆匆行过坞内一条狭窄的甬道，从一处矮墙头翻进了建祠堂的院子。江澄带头从祠堂大门走了进去。
江氏祠堂颇为气派，里面雕梁画栋不算奢华，但始终大气沉稳，祠堂正中的香案后面供着一排一排江氏先祖的牌位。江澄进来以后没有多言，先燃了三炷香，对着最前面的两个排位郑重拜了三拜，将香插到了香炉，轻声道：“儿子不孝，连江氏仙府也没能守住，还要这般鬼鬼祟祟的回来。”
蓝芊借着祠堂内幽暗的烛光打量了一番江澄拜过的牌位，果然，一个写着“江氏宗主江枫眠之位”和“江枫眠妻虞紫鸢之位”。她同江澄父母非亲非故，此时不好贸然上香叩拜，只在心里暗暗祈求到：若两位前辈在天有灵，请务必助江澄早日查明真相，重新入主莲花坞。
她站在江澄身后两步远的地方看着他，银白的月华顺着窗口照进来，像撒在地上的琉璃碎片，又一点点溅上江澄深紫的衣摆。大约是他站在那里太久没有说话，蓝芊忍不住唤到：“江宗主…”
“我其实，不喜欢别人叫我江宗主。”江澄背对着她，半晌缓缓说到。
蓝芊咬了咬嘴唇。称呼什么的她向来无法无天的乱叫，除了不敢管自己父亲叫忘机或者蓝二哥哥之外，便是没有什么她叫不出口的了。江澄吗，不知为什么，蓝芊觉得他甚爱发火，开不起什么玩笑，故而也没心思一直造次。不过既然他自己说了…
“晚吟。”蓝芊笑嘻嘻唤到。
江澄后脊梁肉眼可见地一僵，堪堪转过身来，难以置信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晚吟啊…你！”
话音未落，江澄一个箭步冲过来揽过蓝芊，手托着她的头，对准她的双唇压了过去。
蓝芊只觉自己的嘴唇被江澄滚烫的嘴唇覆住，一瞬间僵直了身子，竟一点也动弹不得。
过了片刻，见江澄没有别的动作，她试探性的将手放在江澄的胸膛上轻轻推了推，却没使什么力道。这一推，江澄却把手收得更紧了些，嘴上微微用力吮住了蓝芊的下唇，用舌尖轻轻摩擦。
蓝芊一阵颤栗，麻酥酥的感觉从脊背直爬上天灵盖，手上不由自主的攥紧了江澄胸前的衣襟。
江澄先在她下唇轻舔两下，然后舌头一点点撬开她的牙关探了进去。蓝芊呼吸不畅，艰难的张开嘴动了动舌头，看着竟像是在回应江澄。
祠堂外忽然传来破风之声。
江澄反应奇快，霎那间将蓝芊拉到身后，反手击落了飞来的暗器。掉落到地上的竟是一把考究的棕竹折扇。
“三毒圣手好雅兴！”一个身着浅青袍子的青年一派闲庭信步地跨进了祠堂。
“苏南？”江澄点他名到。
“是我是我，别来无恙啊。”苏南说这句时徒手召回地上的折扇，信手展开摇了一摇，身后便已有十几名江氏门生围了上来。
蓝芊这个时候也抽出了剑横在身前，看着对江澄拔剑相向的江氏门生，蹙眉道：“你们？”
“小妹妹，”苏南用折扇点了点江澄，“他现在已经不是江氏宗主了，不过是个逃犯。现在的江宗主是他表叔。你别跟着他了，来跟着哥哥走吧。”他话说得油滑，却意外地不让人生腻。蓝芊本想反驳他两句，但在他抬手指江澄的瞬间看见了他右手中指上有紫芒一闪而过。
“聒噪！”蓝芊怒骂一声，人转瞬已经带着剑气掠到了苏南面前。
苏南暗暗惊异于蓝芊修为之深厚，竟差点避不过，只好展开扇子堪堪挡了一下，由衷叹到：“好身法。”
蓝芊平时脾气不爆，可打起架来同她父亲一样毫不含糊，一剑不成反手立刻就又是一剑，夹带的剑气比先前还凌厉三分，边劈边喊到：“紫电在他手上！”
江澄那边早就先一道剑气逼退了其余江氏门生，这时也提剑来战。那苏南不知武功是从何处，一丙折扇在指尖转得飞快，时开时闭，翻飞得眼花缭乱，蓝芊和江澄一时竟奈何他不得。
“怎么，江宗主没了紫电就这点本事？”他轻松避过江澄一道剑芒，又以扇骨挡了蓝芊一刺，轻笑着挑衅到。
蓝芊心里烦得早已经念了一百二十遍的禁言术咒诀，可惜对方修为远高过她，根本无法真正起效。江澄看着苏南得意洋洋的嘴脸，忽然不管不顾地收剑一掌拍了过去。
苏青大概没料到江澄会冒着被仙扇打成重伤的危险忽然近身袭击，仓促间胸口硬挨下了江澄一掌，仓皇退后了几步。
“取紫电！”江澄在这个节骨眼上喝到。
蓝芊不用他多说，早就趁着苏南无暇他顾之时用剑尖硬把紫电从他手上挑了下来甩给江澄。
苏南脸色大变，失声对蓝芊道：“你是什么人？”
蓝芊答也不答，只是看向江澄。紫电在触到他手指的顷刻间化成了一道滋滋作响的电芒，昏暗的祠堂立时光芒大盛。江澄神色一凛，挥鞭直取苏南，紫电游龙一般向他袭去。
就在那电光要触到苏南的瞬间，他嘴角忽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意。蓝芊心里一颤，下意识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修长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江澄与香案之间，正抬掌蓄力准备出击。
“江澄小心！”蓝芊飞扑过去推开江澄，双腕在胸前交叉硬生生拦住了那一击，胸口闷痛之余却觉得有什么零散的东西横冲直撞地流过自己的经脉，还有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在不断地流向出掌的人。这个人的内力太过强大，连苏南那里都感觉到了强劲的冲击，江澄立刻便知道不好，回头一手接住倒下来的蓝芊，一手狠狠一鞭向那个人挥出将其逼退，随即飞掠几步离开祠堂，御剑离开了莲花坞。
苏南和出掌的人皆被江澄打伤，并未带人追上来，江澄马不停蹄地赶回山中茅屋时蓝芊已经倒在他臂弯里人事不知，他骤一落地，立刻便将蓝芊打横抱进屋里放到榻上查看伤势。
他手指刚一搭上蓝芊脉搏，却又立刻触电般抽了回来，踉跄后退一步，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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