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这样?我回自己家,还不许露脸了不成?”江澄跟在蓝芊身后喋喋不休地抱怨。
蓝芊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那个一身白衣,斗笠恨不得从头顶遮到胸口的男人,身子倒是挺拔风流,可惜看也不用看就知道那碍事的白纱幔后面是江澄怎样的一张冷脸,她憋住笑状做无奈地耸肩道:“忍忍吧,你现在露脸那才是真的自己找事惹麻烦了。街上不知道多少等着抓你领赏的人,你纵然不怕他们,收拾起来也费事,还可能打草惊蛇。”
在离莲花坞老远的一座山里有江氏先祖搭的一间草屋,虽不是什么秘密,却鲜少有人知道。两人到了云梦以后就安置在了那里。云梦夏日闷热潮湿,山中虽然还算干爽,茅屋里的被褥床垫却都已经潮得不能用了。现下两人一同进了城准备买一张竹席,顺带探探虚实情形。
云梦地处江夏郡,自古是个热闹的地方,赶集时各色新奇小食小物件更是目不暇接。江澄自小长在这里不觉得有什么,蓝芊乍一从云深不知处那样清心寡欲得有些过头的地方出来,在摩肩擦踵的人流里挤来挤去,什么都要看看,如鱼得水好不快活。江澄一个没留神已经给她跑出去好远。好不容易在一堆攒动的人头中找到她修长的身影挤了过去,却看见蓝芊正站在一位老妇人的摊车前对着上面一把颜色各异的发带挑挑拣拣。她看到江澄来了,一拉他的手臂把他也牵到人堆里,兴奋地拿起一条在头上比了比,问到:“好看吗好看吗?”
江澄随意瞅了一眼,觉得也无甚特别的,便敷衍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要这个了!”蓝芊从那一大把里面抽出一根,递给老妇人结账。
“好,十文钱。”老妇人笑眯眯地说到。
江澄本来正等得不耐烦地负手站着,余光偶然瞥到蓝芊手里那条黑底绣银色莲花纹的发带,一把拿了过来,不满地凑过去插嘴道:“姑娘家家用个黑的像什么样子,”,然后不由分说自己拣了两个递给卖发带的老妇人,“要这个桃红的,还有大红的。”,说着便自己掏了二十文丢下,把发带甩给蓝芊,自己一转身,头也不回地道:“走了走了。”
片刻以后,蓝芊哭笑不得地拿着两条土得掉渣的发带,无可奈何地跟上了江澄的步伐。
也难怪他动辗就要嫌弃别人的动作慢,他自己的动作确实是迅速得令人发指,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买好了竹席卷在了腋下拿着,没多久就带着蓝芊转悠到了莲花坞的一个偏门。
两个人站在半条街开外的地方远远地望着,路上各色行人川流不息,守门的云梦江氏弟子却仿佛视若无睹,冷着脸犹自目视前方。
“守卫加强了。”江澄眯着眼说。
“你不会要进去吧?”蓝芊伸手拉住了他的袖摆,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江澄就要提剑往里冲。
江澄啧了一声,冷冷地反问:“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想找死?”
“不是就好。”蓝芊放开了手。
“走吧,先回去。”江澄在她肩后轻轻拍了一拍。
回到山中小屋,江澄一言不发地把那卷席子放到榻上,一滚铺开。
“舒服!”蓝芊毫不客气地飞身扑上了床榻。
“下来!”,江澄瞪眼怒喝,“让我把席子正一正!”
“不下!”蓝芊四仰八叉地侧躺在榻上看着江澄。
“别较劲,下来下来。”江澄不耐烦地指指蓝芊又摆手指指地。
“就不下!”蓝芊看着江澄一副又要动气的样子反到来了兴致,故意嬉皮笑脸地要跟他对着来,想看看他能硬气到什么程度。
“不下来是吧?”江澄瞪眼指着蓝芊鼻子问到。
蓝芊抿嘴摇了摇头。
江澄一挑眉毛,点了点头,没再管她,自己扯着席边两手猛地一抽,差点没把蓝芊直接掀下来。
“你!”
蓝芊忽然失去重心,正开口要骂,却在堪堪要栽下床时被江澄一把捞住拎到了床角。
“听话。”江澄面不改色,看也不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地低头铺着席子。
夜半,江澄在院外设了阵法护卫,草屋门窗大开着通风。蓝芊和江澄一边一个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和衣而卧。索性床够大,随便打滚也不会碰到对方,倒不用江澄睡在地上。
蓝芊背对江澄侧躺着,正好面对着一扇用竹竿撑起来的小窗,习习凉风伴随着山林里树叶舞动的声音一阵阵拂在脸上。
“江叔叔,讲个故事吧。”她忽然开口。
“什么时辰了还要讲故事?睡觉!”江澄竟也还没睡着。
“讲讲吧,就一个。”蓝芊抱着枕头翻过身来看着江澄。
江澄原先仰面躺着,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此时斜眼看了看蓝芊,又别过头道:“不讲。”
“讲一个吧…”蓝芊蹭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
江澄被碰到的时候一个激灵抽走了手,忙不迭地抚掌道:“手拿走拿走!”
蓝芊悻悻缩回手,蜷缩起来挪远了一些。
江澄自己躺着看了天花板半晌,惊讶的发现蓝芊忽然听话地安静了下来,以为她终于睡着了,于是又侧头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也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
“看我干什么?”江澄把头支起来了一点。
“想听你讲故事。”蓝芊低头绞着手指小声说。
江澄好不容易忍住了没翻个白眼:“我没有故事讲。”
“随便讲嘛,讲你小时候在莲花坞…”蓝芊平日在云深不知处里多半是这么求着魏无羡和蓝忘机蓝曦臣讲故事的,同样的话这个时候说出来便格外顺口,可当江澄面色微微一紧的时候,她立时便明白自己说错话了。
“算了算了,那不讲了吧,我睡了。”她本想赶在江澄开口之前率先将这一段揭过去,却不料江澄缓缓开了口。
“我小时候的故事没什么好讲的。六七岁之前在莲花坞里,有几条狗陪着,后来你爹爹来了,狗就给送走了,那几条狗的名字还给他笑了好些年。后来姑苏求学,射日之征……”
“江澄…”
“后面你都听过了吧?没什么好讲的,睡吧。”他说。
江澄话里带了一丝不耐,语气却说不上厌烦或生气,只是有些往事不堪回首的疲惫。每每让爹爹讲故事,那不吹上三天三夜是必不罢休的,让父亲讲故事时他多半是说些和爹爹一起游历夜猎时的平淡小事,大伯伯讲的故事有趣些,却总对自己避而不谈…
蓝芊抱着枕头悄悄端详着江澄微光中的侧脸,那人面容俊朗端正,深色从容。当年世家公子榜排行第四的名士,实则与她父亲和大伯伯相比,也不逊色多少。他狭长的眼睛实则极其温柔,却总要带着些嘲讽的弧度,加上一张唇线锋利的嘴,即便是笑起来也要带些阴狠。
他少年时的故事,其实一桩桩一件件蓝芊都知道。有老魏无意时讲的,有金凌说的,也有家学里教的。未认识这个人的时候,故事便只是些故事,可把那些事全都加在一个鲜活的人身上,蓝芊才终于明白,无论对多强大的人来说,那些都过于沉重了。不该有人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好了,现在能睡了吧。”江澄伸手把已经扁了的枕头从蓝芊怀里抽出来轻轻抖了抖,放回了她自己的那一边。
蓝芊点点头,挪回了床榻的另一头,迷迷糊糊睡着之前还在心中暗想:即便所有人都离开了江澄,她也一定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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