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果然不太好,忽然就阴沉沉的,看着就知道要下大雨了。
太医院里面收到吩咐的那御医,将该带上的东西都带上了,心里头还有点嘀咕:这陛下怎么就一时兴起,想起多年前退了的刑部尚书谭秩了呢?
谭秩的孙子谭阳要科举,莫不是看着很有希望早早拿了进士,所以提前先给点小恩小惠?
还是说别的什么呢?
身为御医,平日里除了看病,就爱在心里头揣摩这些有的没的。
当然,他们都不会说出口的,这是为医者的本分。
行医当官又做不了多大的官,那些个高官、皇家、宗族,一个个都能要他们的老命。
他顺了顺自己的胡子,一不小心粗糙的手勾掉了一根胡子,疼得他下意识捂住脸。
看了看周边没人注意他,这才松口气。
出诊挺麻烦的,很多东西带来带去不方便。
要是可以,他巴不得希望谭家看诊的直接来他这儿看了。可惜,他没这个胆说这话,毕竟命令是皇帝命令的。
御医出了门,寻了马车,将自己的箱子先往上放,再上了马车:“去谭宅,谭秩谭老爷家里头。”
马夫应声。
马车里头还有一人,弯腰来扶这御医:“大人不急,慢慢来。”
御医点点头。
他看了看这临时被塞给他的帮手,心里头嘀咕的事更多。
“你会点什么?”御医坐上了位,等马车动起来。
这帮手年纪很小,恭敬回了话:“会画画。”
御医:“……”
帮手补了一句:“还能帮着搬东西。”
御医:“……”
这都什么和什么?
摸不着头脑的御医到谭家的时候,谭老爷已得到了消息,让人在门口迎了人。
他见到御医进了厅堂,上前颇为感动:“陛下有心了,老臣这般岁数,远离朝堂五年有余,竟还是让他挂念上了。”
御医拱手:“陛下英明。谭老爷当初在刑部立下诸多功劳,陛下当然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您这年纪了,该注意的日常都要注意着,就连您偶尔提起家中那位身子骨不好的孙女,他也让臣这回来一并给看看。”
谭秩心里头一惊,面上不动声色,还是那感动的模样:“哎呀,都是些小事。陛下可还说了什么?”
御医回想了一下:“只说了让臣给谭老爷以及您孙女看一看,没其他了。”
谭秩点头:“成,我让人去说一声。我这孙女平日身子是弱,现下也不知是睡是醒。”
御医明白。
谭秩吩咐了人下去,转头和御医多聊了两句。
御医就在场给谭秩望闻问切,看了看身子。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身体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御医和谭秩都明白,有的是真老生常谈,该吃的东西必须要吃,不该吃的东西万万不可再碰。
主要是人有时候会想,反正活得够了,再忌口也不知道是多活几年的问题,还不如满足一下口腹之欲。于是老生常谈的事,大半都是做不到的。
御医又给谭秩写了个方子:“谭老爷身子算好的了,这方子也是调理为主,您晚上能多睡就多睡会儿,心里头别总挂念家里的事。现在有您儿子在呢。”
谭秩笑着应声:“对对。”
话是应了,实际上听不听是另外一码事。
下仆很快送了消息过来:“小姐听闻有御医前来,实在感动。此刻正在更衣起身。”
“不碍事,我们不急。”御医带来的小帮手这般说道。
原本还想说“躺在床上都能看”的御医,默默将自己的话吞了下去。
这画画的原来在这儿等着。
谭老爷顺了顺自己的胡子,心里头稍微安稳了一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月儿有分寸就好。他朝着御医笑笑:“实在是劳烦了,喝两口茶,我那孙女必然就好了。”
御医默默点头。
再等了片刻,下仆才再来通禀,说是小姐已收拾好了,此刻能见御医了。众人这才从厅堂起身,浩浩荡荡一群人前往谭潇月的住处。
谭潇月平日里不能被惊着,当然和众人是分开住的。
她自个有一个屋,外间除了方氏罕见会来一趟,基本上没待过多少人。
灵云在门口候着,见了众人后乖乖行了礼:“小姐这会儿在外间坐在,奴婢给各位去烧个茶。”
谭秩摆手:“你就负责伺候好你家小姐。福荣,你给各位烧茶倒水。”
福荣是谭老爷跟着的一位仆役,这会儿忙积极应了。
灵云听了这话,谢过谭老爷后,恭敬给众人引路。
门敞开着,往里一走,外间是一览无余。
谭潇月微微蹙眉,面上没有多少血色,就连唇色都有点淡,缓缓起身,带着浅笑朝众人行了个礼。
御医倒吸了一口气:这人样貌生得太好。
时处夏日,屋子里却是有点点阴凉。谭潇月穿着极为简单的浅色衣物,内里交领短袄,外搭短袖对襟直领,朴素得很,可一旦配上她那张脸……
只能说不论是谁,进屋后必然会忘了自己进屋的目的,全然注意谭潇月那张脸去了。
她长得太好,尤其是合着那双眼尾微微翘起的凤眼,带着一股子的年少清透。
若说外头天有点阴沉,让屋子里有点暗。那么谭潇月就是凭着那张略显病弱却剔透的脸,硬生生照亮了屋子。
可真真是好看!
谭潇月起身,垂下眼朝着众人行礼,话还没说呢,倒是让御医下意识回了个礼:“小姐身体不适,可别行礼了。”
他说完反应过来,失笑补了一句:“身子不适,还是该多休息,而不是这样起上起下的。”
要不是他们,谭潇月还真不用这番折腾。
谭潇月含笑回着话:“是我劳烦众人,怎么还敢在床上多躺着。今天身子尚妥,哪能失了礼数。”
这话听得在场所有人都欣慰点头。
御医也不多说:“看诊吧。小姐可方便诊脉?”
谭潇月自是点头。
简单的看一看身子,基本上就是那么点事。脉象一把,脸色一看,手细细看看正反两面,吐个舌头看个眼睛,御医就差不多知道谭潇月的状况了。
大毛病没有,就是体弱。
不生病没事,一生病回头就容易有大事。
他开了个调养的方子,细细和谭潇月讲着日常养生的事。谭潇月与谭老爷不同,她就是虚,要想办法把平日里吃的东西补进身子去。
有的人身子还虚不受补,这时就要吃点适配的药想办法。
年轻女子补身子和年老男子也不同,谭潇月要吃的东西和谭老爷要吃的东西,也有差异。
说得口干,御医拿起茶水喝了两口,极为恳切:“小姐务必照顾好自己,可别累着。你这身子可累不了。”
谭潇月点头应下。
乖巧顺从的样子,看得众人又是叹息。唉,天妒红颜吧。
御医这会儿暗自瞅了眼旁边毫无用途的帮手,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起身准备告辞,也不打算多留了:“太医院琐事繁多,我这会儿还要赶回去。就不再叨扰贵宅。”
“我送您出去。”谭秩当即打算稍微送送他。
一群人到了门口,就见方氏在谭潇月门口候着。
方氏见了众人,浅笑行了礼:“儿媳听说有御医前来给月儿看诊,忙过来看看能帮上点什么。”
谭秩点点头。
方氏笑着对御医说了一声:“月儿身子骨弱,我也不敢随意进去惊扰她。人一下子去多了,累着人不好。”
御医应声:“是啊。她这身子是真的虚,且不易受补。如今能养成这样,想来夫人是上心了。”他刚才可注意到了,那伺候的丫头,明显就是懂药的。
方氏浅笑不语。
“有的话刚才不便当着小姐面讲,但既然您在,我就同您讲了。谭小姐这年纪,怕是很快就要成婚。这身子最好多养几年,到了十八之后才可考虑子嗣,还得让大夫盯着。”御医叮嘱。
方氏一听,忙应了。
本富贵人家,大多会早早定了亲,随后再在身边留两年,等到身子长好些,这才真正成亲去。
得了这话,方氏心里头安定多了。
她微侧身让出了路:“那我就不再叨唠大人了。”
御医点头,带着自己的帮手离开。
外头在谈论谭潇月的事,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在谭秩的有意牵制下,没有人再去打扰屋子里头的谭潇月。
谭潇月侧耳听着,见没了人,终于没了刚才闺阁女子的模样,混不吝翘起二郎腿,一副浪荡样。
她哼哼唧唧,回想自己的惨痛过往:“遥想当年,潇月初病,虚不受补。”
灵云显然也想起了当初的事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谭潇月哀叹:“眼看她吃燕窝,眼看她啃人参,眼看她流鼻血。”
很有韵味。
虚是假的虚,用药和妆特意伪装出来的。
谁想当初有的人还要亲眼见她喝掉补药,导致谭潇月转头就上演了一场鼻血横流。
灵云打趣:“小姐这文采,倒是有所进步。”
谭潇月眨了眨眼:“生活所迫,罪过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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