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见月是被一阵鸟鸣吵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阳光斜照床前,天已然大亮。鸟叫声是从身边传来的,宴长临不知从哪儿搬来一把竹椅,抱着啾啾坐在床前。见他睁眼,一人一鸟齐齐抬头。
花见月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头还有点昏沉。
这次果然消耗太过,居然睡的这么沉,床边有人都没发觉,警惕心不够啊。花见月把乱糟糟的头发顺了顺,对宴长临笑道:“谢谢。已经天亮了?”
谢的是宴长临昨天背他回来。经过昨夜共同对敌,花见月与宴长临关系拉进不少,说话已经不再那么生疏,多了几分信任亲近。
“已经晌午了。饭菜在床头,”宴长临指了指床头小案上的清粥小菜,“你睡的时候医馆来看过,说没有大碍,清淡饮食卧床休息即可。”
花见月扎好头发,端起碗,发觉饭菜尚且温热。
“我用灵焰温着,入口应该正合适,”宴长临语气自然,好像做了一件很正常的事一样。
花见月怔了一下:“多谢。”
宴长临继续说道:“今早应司业也来过。”
花见月抱着碗抬头看他,像只仓鼠。
宴长临俯身把膝盖上的啾啾放在床头:“司业说,这段时间少离开学宫的阵法范围,不要给他找麻烦。”
可以想象应南歌说这话时的无奈表情,花见月心虚地埋头小口喝粥。
宴长临似乎觉得他的样子很有趣,顿了一下,才接着往下说:“司业还说,如果你一定要出去,带上你养的鸟。”
“它?”花见月看了一眼床头梳理羽毛的红色小雀,心想这只连飞都懒得飞的鸟中耻辱走地鸡,能顶什么用?
昨夜花见月担心啾啾碍事,把它留在了屋里,一觉醒来这只鸟还在没心没肺地撒欢。
察觉到主人的目光,啾啾欢快地跳到花见月怀里求顺毛。
宴长临把菜碟往花见月的方向推了推:“昨日钟镜能及时赶过去,是应司业的交代。”
花见月揉着啾啾羽毛的手微微一顿,明白了他的意思:“司业算到我昨夜会去哪里。”
宴长临点点头:“万物皆在计算之中,很正常。”
花见月微微沉默。
确实很正常,应南歌能算到昨夜他会去哪里,那么别人也同样。
花见月想起昨夜那个来的莫名其妙、死的悄无声息的青衣人,又想到应南歌说“如果一定要出去,带上你养的鸟”,若有所思。
宴长临起身:“刚刚吃的算早饭,快到中午了,我去取午饭,你好好休息。”
花见月连忙举手:“给我带鱼和炸丸子,要甜的,谢啦!”
宴长临应承下来,似乎笑了一下,转身出门。
花见月悠闲地靠在床头逗鸟。
毕业生没有课业压力,生活安逸清闲赛神仙。现在有舍友帮忙打饭就更完美了,他连床都不用下。
……
从上清宛到饭堂要经过讲经台,宴长临拎着提篮盒往回走,发现讲经台前围了不少人。
人群似乎正在为了某事而争辩,声音很大。
“北临陈兵我大雍边境,野心昭然若揭。三月以前,时值大雪封川,我与钟镜师姐去鹿川游学,所见所闻不容乐观,师姐方才写下《鹿川天险非险论》一文,以做示警。”
“古人云,居安而思危,况大业未定,天下未安,岂敢高枕而无忧?”
一名蓝衣弟子激动的脸颊通红,语气痛心疾首。
宴长临觉得他们讨论的事有些熟悉。钟镜的文章《鹿川天险非险论》,他昨天在讲经台的这面石墙上见过,写的是大雍边境鹿川郡的布防问题。
另一名少年腰挎长刀,与蓝衣弟子对峙,不服气地冷哼一声。
“张狂自大,非智者所为;畏敌如虎,亦非明智之举。北临大军固然凶残,我大雍铁骑难道不是百战神兵?岂能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大道辩则明,钟镜写《非险论》,我写《驳非险论》,在讲经台上张贴公示,是非曲直自有大家评说。诶诶……你们给我腾一个贴的位置啊!操,这篇《剑道的儒学渊流》谁写的?太胡扯了吧!”
佩刀少年有点生气,主要是因为这篇《剑道的儒学渊流》写的太长,把墙上空余位置占的七七八八,他没地方贴自己的文章。
佩刀少年话音刚落,旁边围观人群立刻有人拔剑而起:“是我写的,哪里扯?我可是有经史论证的,专门请了不惑亭的经史博士帮忙修改。你个学刀的,懂个屁的剑文化!不服来战!”
讲经台上很快乱成一团,劝架的,怂恿的,下注的,还有来搅局的:“都别吵了别吵了!诸位听我一言——麻将三缺一,谁来?”
还挺青春活力,一言不合就拔刀。宴长临看了几眼,不再耽搁,提着饭菜往上清苑走去。
他给花见月带了鱼,放凉了味道不好。
……
纪明卿摇着扇子,斜依在讲经台临水一侧的汉白玉围栏上,红衣耀眼。
讲经台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啊,纪明卿饶有兴致地看他们闹成一团。
因为收徒严格,学宫里的学子向来不多。学宫占地又广,所以大多数地方都冷冷清清。单单讲经台是个特例,这里从来不缺人气——当然,大家都在上课和抢饭的时候要除外。
讲经台是大家交流、辩论、吵架、下战书的地方。
台上那面石墙,每日都张贴弟子们写的新文章,论政的,评史的,展示字画的,谈玄论道的,交友的,一本正经评论长安哪个饭馆饺子做的最好吃的……每一个话题都能引起论争,包括饺子与麻将。
佩刀少年和《剑道的儒学渊流》作者已经约好在凌烟坪一战定输赢,在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围观弟子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往远处杀将过去。
看热闹的人群转移了阵地,讲经台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寥寥几人。
其中一人头戴方巾身着青衣,在纸上写写画画,神情专注,对刚刚的骚动充耳不闻。
喔,是在作画啊……纪明卿看了几眼。
“师弟你这幅水墨山水画的欠佳啊,笔锋都有点问题,居野阁的课没好好上吧?”
纪明卿因为年考不过,在学宫多留了两年。这厮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仗着资格老,逢人就叫师弟师妹。
正在琢磨怎么下笔的弟子抬头,见是纪明卿,冲他一抱拳:“惭愧惭愧,师弟主修不惑亭的经史,只是兴趣所致,才蹭了几节居野阁的课,水平低微,纪师兄见笑了。”
“不过在下记得,纪师兄主修的是惊玉峰的炼物,似乎也不怎么懂丹青笔墨吧?”
“未必未必。”纪明卿打着小扇,姿态悠闲,全然不像是个每日被烟熏火燎的炼物弟子,反倒像个风流倜傥的才子文人。他合上扇子,轻轻敲了敲手心。
“我虽然不会画,但是我会看啊。我有个朋友,是你们已经毕业的师兄,他画的山水就极好。几日后的春会他也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青衣弟子眼睛一亮:“我晓得了,纪师兄说的是师从居野阁倪簧先生的见月师兄?我在居野阁见过他的画,一直颇为神往,可惜我入学宫的时候师兄已经出师,竟未曾得见。”
纪明卿“啧”了一声:“他都出师一年了,还这么有名气?”
那弟子笑道:“自然有名气。听师姐们说,见月师兄品貌一流,如画中人,是不是真的?”
纪明卿嘴角抽动,顿时谈兴全无,语气极不情愿:“还好吧,就比我强一点点……行了,你们天天关注这个干嘛,不务正业,有时间多准备准备三日后的春会。”
青衣弟子脾气好,当没看见纪明卿的脸色,对被师姐们盛赞为“世间颜色画不成”的花见月愈加神往。
……
“百闻不如一见,见月师兄果然好看啊……”
青衣弟子这般想着,看向树下提笔蘸墨的少年。
绿枝掩映,疏影横斜,这画面极美,少年笔下的画同样极美。白布上开出一簇簇桃花,浓淡相宜,烂漫多姿。
青衣弟子仔细地压平帛布的一角,方便少年运笔。
“我才刚刚回学宫一天,你们怎么都知道了,我原本打算今天下午去居野阁拜见老师,倒被你们拉到这儿来了,”花见月一边画一边笑道,“确定要在旗上画桃花?我们是去和其它学宫打架的,不画的霸气一些?”
“不用,桃花就好,”钟镜一挥手,“今年春会有一题是‘碧桃花下自折枝’,折桃花多者为胜,咱们画桃花取个好兆头。”
“对对,而且先生们特意嘱咐,说上次春会我们在大旗上写‘上庠东序皆小儿,成均瞽宗不堪敌’太嚣张,这次要低调些,”人群中有人附和,“所以这次我们画桃花,写‘春风大雅能容物’,表明我们足够低调,不和上庠、成均那些人一般见识。”
花见月笑而不语,心想辟雍学宫在春会上的风格从来都很霸道,何时低调过?写再多“能容物”,对方也得信才是。
这是学宫惊玉峰下的一片小树林,此刻聚集了二三十名弟子,其中有不少花见月相熟的面孔,都是当年在讲经台上吵过架、饭堂里抢过饭的狐朋狗友。
不过也有一些陌生的师弟师妹……花见月对帮他压住帛布边角的青衣弟子笑着道了声谢,忽然掩唇轻轻咳了两声。
估计得咳几天身体才能大好,怎么和宴长临一样了……花见月腹诽一句,正打算继续落笔,只见青衣弟子有些担忧地看向他:“师兄可是身体不适?”
青衣弟子心想,听说居野阁搞书画的弟子们普遍身体文弱,今日看见月师兄,果真如此。
花见月一愣,顶着钟镜“我看你怎么编”的目光,大方地点点头:“并无大碍,前几日受了些风寒而已。”
……
已经是春日桃花盛开的时节,大雍北地依旧天寒地冻。
上庠学宫坐落于一座孤峰之上,因为高,所以寒风一年四季不停歇。
好在上庠的每间竹舍内都统一燃着暖炉,温度宜人,学子们生活依旧惬意。
五大学宫风格各有不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不差钱。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是我费尽心机才搞到的对手资料,都过来,我们研究研究……好热,谁去开一下窗?”
屋里被暖炉烤的燥热,直到一阵凉风入窗,大家才舒了口气。十来名弟子围坐桌边,神色严肃地开小会。
一名看起来年龄极小的小童嘻嘻一笑:“有没有辟雍的啊?”
“当然有,辟雍是我们最大的对手。去他妈的,都说上庠重武、辟雍重文,我看他们辟雍长歌台那群修士打起架,个个都是疯狗,武道一点也不弱。”
“但听说辟雍学经史、书画的那些哥哥姐姐们确实很温柔呀。”小童笑道,“我以画入道,辟雍那边,有没有值得注意的对手?”
“你说书画方面?这些年没听说辟雍出过以画入道的修士。”
小童脸上浮现一丝失望。
“但画技好的人才不是没有,你也别太轻敌。比如这个……花见月,跟着居野阁倪簧先生学画,山水草木都很擅长。”
小童撇了撇嘴:“可是画技再好,没有道法修为,比起来根本不得劲儿。虽然我还没到‘笔落惊风雨’的境界,但画的时候万一引动一丝天地异象,对手承受不住怎么办?”
“嗯……确实是个问题。看最新的资料上说,花见月身体不好,易感风寒,大约没什么修为。”
小童一摊手:“看看,又是个弱柳扶风、连剑都拿不起来的。我都阴阳境了,和这种人比画还得压着修为,我压力很大啊。”
小童遗憾的想,毕竟世界上像他一样的天才不多了,没有对手是多么令人寂寞。
……
辟雍学宫,花见月终于有空闲去拜访了教自己书画的倪簧先生。老人家心情颇佳,和自己这位得意门生聊了一个多时辰,才放花见月离去。
回到上清苑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宴长临正打坐调息。听到花见月进门,他睁开眼,对花见月点点头。
“后天就是春会,”花见月往躺椅上一瘫,“老师说上庠学宫今年有个以画入道的天才,让我多注意。”
“什么境界?”宴长临问道。
“似乎是阴阳境?”花见月想了想。
宴长临:“嗯。”
那就是没什么威胁,宴长临重新闭上眼。
花见月也不是很在意。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打了两个喷嚏。
这是谁在念叨我啊?我总不会真染风寒了吧……花见月百无聊赖地想着,忽然坐起来:“你现在有学宫试心玉,也算是学宫一员,你可要参加春会?”
宴长临怔了一下,说道:“既然你去,我自然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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