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明月皎皎,群星璀璨,彻夜光明。
天下人的目光都投向长安,这座处于风云中心的大雍皇都暗潮汹涌,风声鹤唳。
东都洛城里,两人一鸟深夜涮锅,思考的都是毛肚煮多久不老的问题,对着天上寒光没再多看一眼。
管他天下风云如何变换,吃饱更重要。花见月只恨这月光还不够亮,要不然他可以省了晚上点灯的蜡烛钱。
酒足饭饱之后,花见月带着啾啾回自己在城东的画阁歇下。
临睡前,花见月把啾啾放在枕头边,小雀儿很快阖上眼,把脑袋埋在翅膀里睡着了。
花见月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说了一声晚安,盖灭了油灯。
如果有人问花见月,这世上有没有灵兽,花见月大约会说有。
啾啾就是最好的例子。谁家正常的鸟以金银为食?食量还大的花见月想哽咽,根本喂不起。
而且这世上不仅有灵兽,还有凶兽。
花见月站在一片空旷世界里,与对面的黑衣男子对望。
花见月记得,自己今夜和江不恨相约吃火锅,才刚刚回自家画阁睡下。
然而眼睛一闭一睁,眼前的景物已经完全不同。
这是哪里?对面的人又是谁?
是梦吗?
花见月顶着对方的目光,默默在原地转了一圈,又蹦跳几下,活动自如。他心想自己能跑能跳思路清晰,这不像是普通的梦。
再往四周看,空旷幽静无一物,天地浩大广阔,不见边际,绝不可能是在现实中。
莫非是遇到了凶兽?
与已经成为传说的灵兽相比,这些年凶兽出没的传闻要多的多。凶兽过处煞气弥漫,百草皆枯,甚至伤人性命,被广大百姓所痛恨。
花见月想起来小时候师父给他讲的故事。
据说世上有一种凶兽叫做梦魇,可以化作人形,惑人心智,将人拖进最凶残的噩梦里,吞食人的恐惧和精魄。
他又看了看对面黑衣墨发、双瞳幽暗的男人,忍不住想,难道这个浑身煞气的男子,就是偷人精魄的梦魇所化?
怎么想怎么有道理。
梦中花见月两手空空,他倒也不怯,四周灵气涌动汇聚,聚灵成剑。
他倒是想看看,这凶兽能有多凶残,能不能在自己的剑气下走上一遭。
花见月目光镇定,与对面的“人”对望。
四周一丝声音也无,直到一声低笑打破了寂静。
对面黑衣男子似乎有些感叹:“都说梦魇之兽样貌出众,蛊惑人心,原来是真的,我都有些不忍心下手。”
花见月莫名其妙。
这个“人”在说什么?他的意思自己是梦魇?
现在的凶兽,居然还会倒打一耙吗?
花见月心想师父曾说“凡事三思而行,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自己坚持多年不杀生,不如先尝试交流:“你是……”
诡谲浓雾平地起——
花见月想问你是谁,然而对面已经动了。
狂风席卷而过,风里寒霜刀剑严相逼。
花见月反应很快,但对方的速度更快。
地面赫然铺开巨大的阴阳鱼,顷刻之间居然将他困在阵心。
煞气冲撞,灵气聚成的剑骤然溃散,无形威压如泰山压顶。
花见月微微心惊。
黑白二色缓缓旋转,四周搅动的死气与煞气向他站的位置汇聚。
多亏梦境里空无一物,若是在现实中,阴阳鱼所在之处恐怕立时便要生机尽断,成为一处死地。
这本应代表着阴阳交融生生不息的阴阳鱼,此刻却成了一座杀阵。
煞气如此之重,果真是凶兽的手段。
花见月心道他就不该想着和凶兽讲道理,现在可好了,浑身一丝灵力也无,周身被无形的力量压制,他居然出不了手。
这些年来他沉迷画画,不常出剑,拿笔比拿剑多,但他这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出不了剑。
花见月抿紧嘴唇。
梦境果然麻烦,如果是在现实中,即使没有灵气,他也能执剑硬杀出去。
可是梦境里他两手空空,这座杀机隐现的阴阳鱼又正好克制他的聚灵为剑。
花见月皱眉,如果他刚刚率先出手抢占先机,现在情景必然不同。无论对方有再多手段,在他剑意之下也使不出来。
但是他慢了一步。
花见月痛心疾首的反思,自己这些年是不是太过安逸,居然大意至此。阴沟里翻船,丢人!他师父要是泉下有知,恐怕能气的跳起来把他揍一顿。
“还从来没有人或兽,从万法寂灭中逃走过。”黑衣男子面无表情,缓步朝花见月走来,“你也不必挣扎。”
他每朝花见月走一步,眼瞳便更黑一分。
黑衣男子剑眉星目模样俊朗,可花见月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杀意和煞气,像是一头要择人而噬的怪兽。
花见月不接话,默默地把右手背到身后,凝神调息。
黑衣男子在花见月面前停下脚步,忽然惊讶地挑眉。
“你身上没有血气?”
黑衣男子确实有些讶异。
他不是花见月猜想中的凶兽,而是一个人。
他出身国师府,这次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身在梦境中,立刻便猜到,自己可能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魇兽。
黑衣男子并不在意,无非是死在他手下的凶兽更多了一只罢了。国师府之人,谁没见过几只凶兽?
然而凶兽杀人害命,多血气缠身,今夜这个却偏偏不同,身上没有一丝血气煞气,眼神也灵动清明,比男子曾经见过的所有人都更通透。
黑衣男子思索,莫非面前这个样貌精致的魇兽,是第一次出来行凶?他是这个梦魇第一个下手的人?
黑衣男子神色微微和缓,心想这凶兽身上既然没有人命,那我放你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为了防止凶兽再出去伤人,或许他应该采取些手段。
“若你迷途知返,我今夜便放过你。”黑衣男子沉声说道,“只不过你要在地牢里住几年,聆听教化。”
他伸手,将花见月背在身后的手拉出来,声音冷漠:“不要想着搞小动作,小心我砍了你的手……”
他话没说完,看着对方委屈巴巴的眼神,说不下去了。
花见月小声辩解:“我没有搞小动作啊,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你可不能冤枉我。”
黑衣男子哑然。
少年模样有些可怜,又目露憧憬之色:“你真厉害。这是什么术法啊?能不能教我?”
黑衣男子有些惊讶。这个凶兽居然崇拜他这个国师府的人?
真是……不知者无畏。
黑衣男子沉默半晌,摇摇头:“不传外人。”
花见月低落地“哦”了一声,说道:“我……我怕疼,你不要砍我的手。”
男子被花见月的眼神看的心软了三分,瞳里煞气散去不少:“你要是听话,我便不伤你。”
少年似乎开心了一点:“那你能不能放开我?”
黑衣男子点点头,收回手,温声说道:“你……”
他话音未落,一声清啸骤起。
黑衣男子目光陡然一寒,飞速后退几步,还是躲闪不及,手心浮现出一道血线,殷红鲜血顺着指尖低落。
巨大的阴阳鱼轰然破碎,整个梦境摇摇欲坠。
黑衣男子看着自己手心的血迹,无言沉默。
是他太傻,明明知道梦魇会魅惑人心,居然还心软。
他杀凶兽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亏。
果然凶兽狡诈,张口就来,一个字也不能信。
花见月已经掠出数米之外,远远地看着黑衣男子,冲他一笑,如春风拂面。
“你听说过吗,话本里的坏人,大部分都会死于话多。”
数道寒光破空而起,光华璀璨如天河夜转,月落星沉。
花见月手中无剑,但是剑气随心,剑意凌冽,无物不可斩。
剑气纵横下,梦境支撑不住,支离破碎,如同裂纹爬满镜面。
黑衣男子目光冰冷,死死盯住花见月。
“我记住你了。”
花见月微笑:“你真不大度,你看我就不记仇。”
他当然不记仇,有仇他当场就报。比如今夜,怎么看都是对方吃亏多。
对方没有说话,梦境瞬间塌陷。
.
长安城,国师府。
平如意小心地敲了敲他师兄的屋门,直到屋内传来一声“进”,他才敢推门进去。
“师兄,刚刚煞气好重,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屋内陈设简单,蒲团上,黑衣男子盘腿而坐,正低头看自己的手心。
“宴师兄?”平如意又唤了一声。他与师兄宴长临关系并不亲近,因此小心翼翼的,担心惹恼了他。
黑衣男子终于扭头,声音淡漠:“我无事,刚刚遇见一只凶兽。”
“居然有凶兽敢进我们国师府?”平如意大为惊讶,“师兄你刚刚可是用了万法寂灭,没克制住煞气?凶兽已经死了吗?”
平如意知道他师兄因为修炼禁招“万法寂灭”,一直被煞气缠身,煞气发作时心性冷酷、行为偏执、六亲不认,他见了都有点害怕。
希望那只凶兽死的不要太惨,平如意怜悯地想。
宴长临声音平静:“逃了。”
“逃,逃了?”平如意目瞪口呆,“难道今夜是个厉害的主儿?”
居然能从他师兄的“万法寂灭”中逃出来,这凶兽至少要有造化境的实力吧!世上有这个实力的凶兽可不多。
宴长临心想这是因为对方使诈,却依旧面无表情,皱眉思索了一下。
“确实,挺凶。”
动手很凶。
不过笑的挺甜。
声音也甜。
就是口蜜腹剑,没一句真话。“美色从来有杀机”,他今夜可算是印象深刻。
平如意连忙道:“没事,师兄下次见它,必定能将它大卸八块!”
男子不置可否:“你回去睡吧,我还要打坐。”
平如意点点头,关心道:“师兄你也莫要太拼命。”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窗外,月色极好。
他知道他师兄为什么这么拼命修炼。
国师府对朝政影响太大,新皇早已经心生忌惮,不过是看在闭关的老国师面子上才勉强隐忍。
如果今夜那位光墟之主真的突破了大宗师,新皇有了倚仗,恐怕不出一月,就会对国师府下手。
师父闭关去后,他师兄继任国师之位,整个国师府的兴衰荣辱,都抗在师兄肩上。师兄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是毕竟年纪尚轻,比不得那些活了几十上百年的老妖怪,在朝中根基也不深,不由得他师兄不拼命。
平如意走后,屋内只剩下宴长临一人。
他又看了一眼手心,那里伤口已经消失不见,但是隐隐疼痛提醒着他,梦中发生的事并非他的臆想。
大卸八块?怪可惜的。
宴长临摇摇头。
算了,那凶兽长得好看……
他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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