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月楼。
楼里很热闹。
跑堂的来回吆喝
“这位爷, 里面请。”“那位爷,来点什么”
然后有人从楼上下来。
雾月楼突然又不热闹了, 大厅里倏然间变得很安静。
一个肌肉雄壮的黑脸大汉, 缓缓地、缓缓地弯下腰,将脸贴在饭桌上, 轻轻地吐出了嘴里的骨头。
苏试走下来。
走到大厅正中的空桌边坐下。
跑堂的也不多问,麻利地把菜上好。
要点的菜早已事先抄在了红笺上。
什么时候该上菜,也已经写明。
菜上来的时候是热乎的, 新鲜的。
汴城无人不知“一枝花”杀了邱知声邱老庄主,雾月楼也向来是银品山庄的产业之一, 怎么“一枝花”会出现在雾月楼
因为邱小庄主一看到“一枝花”出现在雾月楼, 就吓得把雾月楼立刻盘了出去。
苏试拿出了那根银针。
他纤长的手指,拈着针一番转动。
那针身上刻着什么, 比蚁头还细小, 小得你刚好看不清。
他便取出一盏水晶杯,往杯中倒上凉白开。
再捏着这根银针, 隔着茶中水去看。水晶杯将上面的字放大了些。
只见银针上竖刻着几个小字
“
知
白
在
我
们
手
中
。”
“杀一个你认为最该杀的人, 观察他三个月,然后杀了他。”
今天的魏知白, 也在为杀人而努力着。
为了杀人,他已经走过了十里路, 翻过八座山,游过三条河,啃了三十个馒头。
现在他背上的包袱已经干瘪, 里面只剩下了三个馒头。
一路来,他尾随过寡妇、跟踪过流氓,希望找到一个可以杀的人。
但丈夫出门在外背着婆婆和野男人偷情好像并非十恶不赦;游手好闲往人家田里撒尿好像也并非无可救药。
魏知白就发现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很好、很好的人很少,但也很少有人真的很坏、很坏。
这个世界上的人大多数都有坏的一面,但大多数又都没有坏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于是他决定换一种策略,他在一座叫做荒蛮的小镇待下来,他决定守株待兔。
他在一个八婆很多的楼上蹲下来,蹲在房檐上又啃了三天馒头。
终于,他听到了一件十分令人义愤填膺的事情
镇里有个鳏夫叫田老汉,这田老汉的女儿田恬翠前两天被人发现昏死在巷子里,衣衫破烂不堪,下半身更是沾满了血。
小镇本就不大。
再者,这个田恬翠生得水灵,本就有两分好看。小姑娘爱俏,又是在绣坊上工的绣娘,自然穿得也很是有模有样。
往日里便是男人们瞩目,女人们议论的对象。
出了这档子事,这风言风语一下子便传遍了大牛镇。
都说这个田恬翠衣着不检点,整日里卖弄风骚,才遭了这等报应
你不想招男人,你穿成这样做什么
好好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只怕是不能再嫁出去了,还是落发去庵里才好
不然她还有脸出来见人吗
便有那些游手好闲的泼皮无赖,天天去田老汉家门口说些荤话,也想跟着占一占田恬翠的便宜。
又有那些嗑瓜子的老庶人前来围观张望,在墙外踮着脚恨不得眼睛生在头顶上,要瞧一瞧那田恬翠现在是个什么境况。
田老汉家闭门两日后,又出了件惊动邻里的大事
这田老汉嫌弃女儿被人玷污丢人现眼,拿着根大门栓将她活活打出门,要她滚出田家,从今以后不再认这个女儿,任由田恬翠跪在门口怎么求饶都没用。
这一闹就是三天。
田老汉打了三天,田恬翠跪地哭求了三天。
围观看热闹的人,本来都觉得这个田恬翠,被玷污清白,居然既没有寻死觅活,对其十分不齿。
现在就不免得要心软,觉得这个姑娘可怜起来了。
都纷纷劝田老汉不要跟闺女计较,往后给人当个填房,或者找个跛脚、瞎眼的嫁了凑合过日子便是。
但那田老汉铁石心肠,不仅把女儿的衣服都扔出门来,还拿来烧烫的铲子,扬言要烫烂他女儿这张生得不安分的脸。
田恬翠没有办法,便抱着那么可怜几件衣服走了。
走到大牛河桥旁,就直接跳河了。
恰逢有个打铁的经过,这才福大命大地给人救了回来。
八婆们在底下一阵唏嘘。
魏知白听得怒火中烧,差点没被馒头给噎死。
他本是个冷冷的少年。
冷冷的眼神,冷冷的面庞,冷冷的鼻梁,冷冷的薄唇。
但现在,他感到脑门一热,两股热血冲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样的父亲,简直禽兽不如
他的女儿,该有多么的伤心
她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面对风言风语活下来,而父亲的冷酷、鄙弃,却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但师父说了,一定要观察三个月,才能够动手杀死目标。
所以,魏知白就背了一袋馒头,蹲在田老汉家的房顶上,日夜观察。
这个田老汉果然冷酷无情,对女儿不闻不问。他本是一个在烟火铺帮忙送货的马车夫。女儿出了这档子事,也不影响他每日里拿着工钱给自己沽酒买肉吃。
他平日里就爱赌些小钱,连日来跟人摇骰子摸牌九就没停下来过。
魏知白简直气到肠胃痛。
他愤怒地嚼着馒头,顺手愤怒地湿辣辣扯下一团草来当配菜。
就这样,魏知白在肠胃病的折磨下,熬过了七七四十九天。
四十九天之后,大牛镇又有一件大事
镇上要举行烟火大会。
为此,镇上的几家烟火铺子都卯足了劲,以赶在烟火大会前制造出大量、丰富、多姿多彩的烟火来。
就在烟火大会的前几日
田老汉驱赶一车烟火经过八鸡桥,恰好从桥对头赶来另一辆油壁大车。田老汉便将车停下来,等那油壁大车经过。
就在油壁大车驱马到桥正中的时候
送货车,突然,炸了。
好大一声雷霆炸响好猛一堆火炎喷射犹如一千发烟花齐齐爆射
车厢已经化作了流星,马腿也在空中乱飞。
顷刻间,人、车、马似已炸得尸骨无存。
魏知白远远地尾随在后,对着突然发生的一切猝不及防。
但他敏锐的本能,使他心中升起一股异样。
便听得桥边围聚的人说:
“哪家的车”
“是不是周县丞的儿子周燕华周小公子”
便有不少镇民脱衣挽袖,纷纷跳下河捞人。果然捞上来周县丞的小儿子。
但见他脸色苍白,已经昏迷,两条腿也炸飞,下半身鲜血淋漓。
又听得近旁八婆们低声咕哝道“怕是不能人道了。”
魏知白眉头一皱
不能人道是什么意思莫非这个人是个畜生
看来这个人果然有什么问题。
这一晚,魏知白就蹲在了周县丞家的房顶上吃馒头。
忽而听得有妇人在哭天抢地,又有男人的呵斥声。
“定是那田老汉报复于我儿,老爷要为我的小燕儿做主啊”
“做什么主,如何做主人家自个给炸得连尸首都凑不齐了”
“我苦命的儿我苦命的儿啊”
魏知白听了一会儿,方明了
原来这周县丞的儿子便是强奸田恬翠之人。
是天意,还是人为
魏知白忽然惊觉,这近两个月来,自己其实并没有认真地观察田老汉
毕竟他没有兴趣偷看一个老男人吃饭、搓澡、睡觉。
他只是静静地蹲在房顶上,像一只不为人知的乌鸦。等候着一个不祥的时刻。
但他的耳朵能够听见房中的动静
他能听见田老汉每天都很晚很晚睡,又每天都很早很早醒。
他总是只睡一两个时辰,他几乎没有睡过三个时辰。
是什么让他耿耿不寐
但现在,谁也不能从七零八落的尸首中,探寻出他的心事了。
魏知白的心中突然感到一阵懊悔
田恬翠固然可怜,但田老汉就算真的赶走女儿,就真的罪该万死吗
如果他从一开始想的是先把淫棍杀掉,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他不由得感到深深的愧疚。
以前,他觉得杀人很简单,比剪草还简单。因为他学的就是杀人的剑法。
但师父说的对,杀人其实是一件很难、很难的事。
而魏知白也学会了一个道理不要相信八婆的话。
魏知白又踏上了杀人的旅途。
他又走过了二十里路,翻过十六座山,游过六条河,啃了六十个馒头。
他帮村民修桥、帮独身的寡妇打跑骚扰她的流氓、帮老实的农民讨回被骗走的田地、帮哭唧唧的小孩从树上取下他的风筝、帮一对无儿无女的老人播种插秧
他走过很多路,做过许多事,
却没有找到他想杀的人。
他想师父了,他想快点杀完人回去。
可是杀人,真的好难。
魏知白走在一条蜿蜒的土路上,一条小河打眼前流过,水边的蓼花正开得红紫。
“我想师父了。”
他转头对路边的树说。
“我想师父了。”
他低头对脚边的花说。
“我想师父了。”
他蹲着对地上的蟋蟀说。
他耷拉着脑袋,有些沮丧地向前走去。
土路的尽头是一座桥,桥边有一个人。
他没有找到要杀的人,却有要杀他的人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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