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琛道“愿闻其详。”
唐璜道“在那之前, 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陆见琛示意他继续。
唐璜道“如果有一种妖魔,它为了自己活命, 每天都要汲饮一个人的心头血, 叫人活生生地被吸到死为止。那么这种妖魔,是不是很邪恶、很残忍、很狠毒人们是不是该想尽办法, 除去这种妖魔”
陆见琛道“当然。不论是神、是鬼,不论何等缘由,他都没有权利这样做。除非他已经强到我们无能为力。”
唐璜道“如果他就是强到我们无能为力呢”
陆见琛道“那也应当奋力一搏, 因为人不是鱼虾、不是牛羊,人有智慧, 有力量, 可以团结。没有人会甘心将自己的生命当祭品,献祭给一个邪恶的生灵。”
唐璜道“那么如果说, 这个妖魔每天都汲饮一百个人的心头血, 而这一百个人因为每天只失去一点点心头血,要等到十年后才会失血而死。它是不是就没有那么邪恶、那么残忍、那么狠毒了呢”
陆见琛道“如果有一个人, 想要一刀搠死个人。一旁有一个老者看见了, 想要劝他从善,便道你搠人不可太猛, 要将刀徐徐地搠入才是。岂非可笑”
唐璜望着他,微微一笑道“确实可笑。”
陆见琛道“那么, 你为什么要问我可笑的问题”
唐璜道“因为我说的妖魔,就是苏弑”
他将尸魂灯一事向陆见琛道来
1灯阵在石脆山具体位置未明。
2灯阵乃苏弑在襁褓时为其父所造,为的是避免他夭折苏弑似乎生来便有一种罕见的绝症。
3灯阵中连结着成千上万人的性命。
4有一种专门的“武功”“魂印掌”。被此掌击中的人, 就被“结了魂印”,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性命也与灯阵相联,成为了献祭生命的羔羊。
5苏弑的病、伤,一切损减自身元寿之伤害,都可以通过魂灯阵来弥补。
6所以,苏弑若是死了,那便等于透支了灯阵,阵中的几千人都要跟着他一起死。
7灯阵不可人为毁灭即使可以,也会让阵中的几千人与之一同毁灭,见6。
8苏弑也会“结魂印”,但使用“魂印掌”时,必须将手贴在目标的心口。
那么他岂非是不死难道就没有杀死他的办法
唐璜等着陆见琛问这样的问题,他已经准备好了答案。
却听陆见琛道“那么他一定很辛苦。”
他沉眸,视线落在窗外,看来似喃喃自语。
唐璜没听明白。
他问道“你不信我”
陆见琛道“我信你。”
因为这样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
唐璜忍不住笑起来。
他的心中总算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就知道,陆见琛一定会相信他。
就算全世界都怀疑他,他也一定会选择相信他的。
他的笑容有些孩子气,陆见琛也不免多看了他一眼。
唐璜虽然长了一张稚嫩、清隽的脸,但往日里那双眼睛似乎总带着点阴翳。
唐璜等了一会儿,也没有等到陆见琛反应,便道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
陆见琛道“我需要对你说什么”
唐璜一愣,打量他道“看来你好像并不觉得他恶毒、他该死”
陆见琛道“他父亲的错,为何要他来承担”
唐璜道“可是他多活一天,就有人减寿十年”
陆见琛道“这个世界上不缺该死的人,你怎么知道被点灯的人,不是罪大恶极之人”
唐璜简直要吐血“你扪心自问,你相信这么多人,通通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吗若果真如此,那江湖上因果报应的故事应该层出叠现才是”
陆见琛道“那么,你的意思是,只要他活着,就有罪;只要他活着,就该死吗”
可是他本就该早早地死去
唐璜“腾”的一下站起来,双手拍在桌上,怒火烧颊地道
“救一个人,还是救一万人,敢问陆庄主怎么选”
陆见琛道“看心情。”
唐璜不可思议地瞪着他陆见琛,你的三观还能不能好了你可是未来江湖公认的正道魁首
陆见琛好整以暇地坐着,修长的双手,手指交叠在腿上。谈话间,光线已经移动。被窗框裁剪的一面阳光,落在削硬的面庞上,照亮了他半张脸。
阳光,将他深麦的皮肤镀成金桐色。
陆见琛并不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有人问孟子,若是舜的父亲瞽瞍杀人该如何
答依法执法。然而舜至孝,心中必定不忍,将舍天下,背负瞽瞍逃亡,隐居于海滨之处,寂寞之乡,以求私恩公义两全。
大义尚不必灭亲,又何况苏试并没有做错什么
唐璜额头青筋直跳,他忍住气道“看来陆庄主也不想我们合作,一起想办法杀死苏弑啰”
陆见琛道 “看来你知道杀死他的办法愿闻其详。”
唐璜抿紧唇,眼沉沉地望他“”
陆见琛道“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因为你有能力知道的事情,我也一定有能力知道。”
唐璜道“他骗了你你要是相信他,你就一定会倒霉、一定会后悔”
陆见琛道“谢谢。我有脑子,我会思考。”
唐璜已经气到肺痛,气得拉开椅子冲了出去,“砰”,门被他狠狠甩上,发出巨响。
陆见琛稳声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门外,唐璜跑得更快了。
关于尸魂灯这件事,陆见琛的想法是
1找到替换灯阵中人的办法,将无辜者替换成死罪之人。
2找到替换灯阵中人的办法,将无辜者替换成死罪之人。
3找到替换灯阵中人的办法,将无辜者替换成死罪之人。
除此之外,还需要考虑其他吗
哦,几千个死囚,并不是小数目。
不过西凉州的监狱里多得是,陆庄主能给你一车一车地拉。
奸淫掳掠、绑架勒索、杀人分尸各类穷凶极恶之徒,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任君挑选,包君满意。
陆见琛用手指扣敲了三下椅子扶手。敲的力道不重。
声音借着内力的翅膀,飞响了宅邸的每一个角落。
立刻有一个黑衣人闪身进了书房。
陆见琛便吩咐下去,要他查一查约二十年前,苗州石脆山的事情。
一处宅邸。
黄衫美人正拿金钗去挑油灯罩子里的蛾尸,便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底下的丫鬟在门廊外喊道
“小侯爷回来了”
曙光射映着碧纱窗,将燃香的金鸭和画着小山的屏风,匀抹一层淡淡碧。
蜡烛燃尽,剩了滩银色的泪骸。朱红的桌案上铺着一张洁白的画纸。
黄衫美人入得室内来时,魏灵风正在画画。
只见他站在桌案边,凝神屏息,似不曾留意到她已入内。
少顷,他悬腕提笔,定定地站着。
黄衫美人正欲出声提醒,便见他抬起手腕来,低头去嗅。
苏试抓过他的手腕。
他先是神色一片恍惚,倏然又横眉冷怒,提起紫毫,将案上的画用墨劈了个稀巴烂。
继而又用双手刷拉拉地揉成一团掷在地上。
犹自不解气,又拿起一把金翡小剪刀,冲出房门,将一庭院开得正好的牡丹、海棠,咔擦咔擦一通狂剪。足足剪了半个时辰,将朵朵花蕾尽数从枝头剪下,落了一地。
这才气儿顺了些,踏花回到室内,重重一记屁股坐到珠帘边的交椅中。
撑着腮,瞪着空气,也不知在想什么。
黄衫美人轻手轻脚地走进去,捡起地上的宣纸,展开来看
只见上面画了一朵妍丽以极的牡丹花,旁配一首笔画精致的诗云
“此花名价别,开艳益皇都。
软光笼细脉,妖色暖鲜肤。
好和薰御服,堪画入宫图。
一夜轻风起,千金买亦无。”
花和诗都已被抹黑、划烂。
花画得这样美,诗也写得这样美,却都毁了。
看来还真是复杂的情感呢。
这可是往常并不曾见的。
他往常最爱美丽事物,这画是他画得最好的一次,字也是写的最精美。不该舍得才对。
黄衫美人看看手中画,又看看魏灵风,心道
看来是长大了,心事都猜不透了。
这样的矛盾,这样的冲突。
又喜又恼,
爱恨交织似的。
魏灵风犹自怒不可遏的模样,一声不吭地瞪着那面紧闭的纱窗。
黄衫美人走过去,倚坐在扶手边,揽着交椅椅背,轻柔柔地吟道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
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
魏灵风回过头来,转而瞪着她看。
忽而又腾地站起来,说了声“睡觉”
便跑到床边往上一扑,背躺着把自己卷进被子里。
他在被子里“哼”了几声就睡着了,黄衫美人便过去给他掖被子,拨顺脸颊边的鬓发。
想到那极明丽的赤霞蔚蓝色的牡丹图,不由得轻声喃喃道
“画得那样好,可惜了”
魏灵风已睡得迷糊,嘴里咕哝道
“可惜什么,不及万分之一呢。”
他翻了个身,便沉沉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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