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骗了织田作,那无所谓。他唯一不想欺骗的只有水月而已,而他并没有对水月说谎。
织田作说的是金玉良言,说的很好。
可惜……
可惜说的太玄了。
作为一个刚刚认字的小孩子,班吉尔他……听不懂。
他懂的事情很简单,一点也不复杂。用一句话就能说清楚,让所有人都明白:他想我死,所以我要他先死。
贫民窟里没有仁恕,朝不保夕的流浪儿们只知道如何能够将自己的性命保全的时间更多一点。那是防备、是谎言、是争斗、是杀戮。从前没有力量的他只会逃,但他现在拥有了力量。而且他不想逃,不想失去如今的生活。那么威胁着他的一切的妖怪,必须得死!
曾经站在大门处畏缩而怯懦的孩子已经住进了他做梦也没有想过的舒适房间里,过着最美的梦里也没有梦到过的生活。他的嘴巴尝过了甜美的糖果和鲜嫩的肉,他换下了破衣烂衫的身体包裹着干净柔软的衣物。当他手握厨刀的时候,眼底的狠绝已经和从前那惶惶然的模样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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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把床头的灯光从冷光模式调成了暖光模式,她将耳垂造型简单的耳饰取了下来,小米粒大小的圆形耳钉被灯光蒙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泽。这个时节已经热了,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蚊虫在房间里盘旋,最后绕了几圈落到她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能作为食物的人身上。
它是冲着水月的小腿去的,想叮上一口饱饱肚子。中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忽然撞到了她的手指上,懵的一塌糊涂。
水月盯着那只随时可以被拍死的蚊虫,没有第一时间摁死它。
她打开了没有把窗纱拉下来的那扇窗户,这时已经快饿晕的蚊子看她仿佛没有发现它一样的表现,大着胆子想要把她的血吸上一口出来。
这是很难察觉到的,但是不代表不能察觉到。
“不可以吸哦?”面对一只蚊子,水月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柔和。
蚊子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捏住了,可是水月的手指根本没有来抓它。它被抓着它的那股力量丢出了窗户,茫茫然地转了一圈,再也折不回去了——水月已经重新关上了窗,免得它再闯入不该闯入的地方。
它失去方向地乱飞了一会儿,撞了好几回玻璃,终于找到离开的方向飞走,忽然又不能动了。
这一次没有无形的力量抓它,它黏在了蜘蛛网上,早已经饿了许久的蜘蛛一点商量也没打的把它当做夜宵美美地吃了一顿。
它被吃掉的时候,水月正在用沾着水的手帕清理双手。人类是不会听到蚊虫的尖叫的,但是蚊子死的时候,她的目光向着那边去了一瞬间。
她的目光是叹息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停留了一秒,又转回来。
她继续用手帕轻轻擦拭着玉葱般的手指。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水月说了句请进,那门就被推开了。长谷部站在门外,身上已经换好的睡衣重新被换成了出阵服,身上还没来得及沾染体温的甲胄无比冰冷。他的头发没来得及整理,比平时多了不少乱翘的呆毛。
进门他就说了一句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请大将示下。”
这一句话一定会把别人听的一头雾水,然而水月却明白他的意思。“班吉尔和我说过了。”
班吉尔撒谎骗了织田作之助,为了保密也一并骗了其他人。可是他太小瞧这些在击败妖怪的战斗中‘没派上用场’的大人们了,长谷部是不知道沐浴了多少鲜血的刀,对于杀气尤其敏感,班吉尔还不知道收敛掩藏的杀气根本没有任何隐蔽性可言,刺的长谷部睡着了都被惊醒。
在水月的声音落下之后,压切长谷部身上某种将人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东西飞速退去了,他将刀换到另一只手里,身体肉眼可见的放松。“那只妖怪确实不是可以轻忽的。”
对于班吉尔的选择,长谷部是可以理解的。正是他告诉了班吉尔妖怪目光的含义,说出来也包含着让这孩子小心的意思。可惜班吉尔年龄还小,连这份惊惧都还无法承担,无法像他那样把枕戈待旦当做家常便饭,只是一心想要永绝后患。
楼下班吉尔小心翼翼取走厨刀的声音,在长谷部耳中好像对着他的耳朵敲锣。不过只要是水月已经知晓并不打算阻止的,锣鼓喧天长谷部也假装没有听到。
“如果是我……”长谷部合上双目起了这样一个头,又静静地沉默住了。
没有了睡意的水月重新煮了一壶开水,让花茶在沸腾的热水中舒展。她看着长谷部似乎在等待追问的脸,轻声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你想要怎么做呢?”
“无论那只妖怪活着还是死去,都有不同的价值。”长谷部说的冷酷,语调中却透着一股岩浆般的滚烫。“主所青睐的那份价值,既是我的选择!”
他话音刚落,水月还没有开口说话,楼下就传来巨大的声响。那是厨刀被打飞出去撞上花瓶,瓷器从架子上落下碎裂一地的声音。
水月和长谷部的表情都不算意外。
班吉尔毫不掩饰的杀气‘吵’的醒长谷部,当然也吵得醒别人,比如织田作之助。班吉尔对着织田作说了谎,但织田作对班吉尔从头到尾说的都是真话,包括他从前杀过人这一点。
从第一次见面,水月也好长谷部也罢,都已经意识到织田作之助不是什么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底层黑手党成员。虽然身为人类天生体魄确实没有精怪好而总是吃亏,但是班吉尔……
班吉尔还是没有那么轻松就能瞒过他的,至少在他学会收敛自己的杀气之前是这样。
水月抿了口花茶,没有急着去看发生了什么。
她不动,本来想去看看的长谷部也就不动了。他陪着水月坐下,想了想没忍住问了一个问题。“您认为班吉尔最后会如何选择呢?”
“他来问我的时候,我让他去找了织田作。他已经明白杀死敌人是为了什么,织田作会告诉他饶恕敌人是为了什么。”
决意不杀死任何一个人,根本不愿意孩子们和黑手党扯上半点关系。找这样的织田作去要木仓,要来的只会是他不厌其烦的教导。在织田作那里,班吉尔会学到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
“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水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不过……”水月微笑起来,“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能料定结局不是吗?”
楼下惊讶的叫声穿透了楼板,“妖……妖怪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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