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傅家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傅昭一脚迈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
傅大姐站在堂屋,满脸怒气,隔着西屋门帘恨恨道:“这个月我都往家送十两银子了,还不算吃的用的,你还要钱?真当我是摇钱树!”
傅昭一听就知道大姐和二姐闹开了,赶紧让洛桦避了出去,恰听二姐说:“当初是你们哭着喊着要给我当牛做马的,怎么?不过出了几两银子就后悔了?”
地上满是瓜子皮,傅二姐盘腿坐在炕上,捧着一把瓜子磕得正欢,见傅昭挑帘进来,抓了一把递给她,向着帘外挑衅般说:“不服气你就滚,真当我稀罕你的东西?”
两口子算计二妹,又没攀上刘员外这个靠山,如今这么大的把柄握在人家手里,傅大姐根本不敢翻脸,忍气吞声道:“谁家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见天要这要那,我们想给也给不起啊。”
傅二姐翻了个白眼,不屑道:“这我管不着,反正明天见不到银子,我就把你们的破事抖落出去,看你还有没有脸做人!”
傅大姐又气又怕又毫无办法,扭身去了东屋,趴在杜氏膝头就是哭,“娘啊,不如把我剥皮拆骨论斤卖了,看值多少钱,好给二丫头用!我要被她逼死了,娘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傅二姐凉凉的声音传来,“我若中了你的计,不知道谁能为我做主?”
傅大姐一肚子挑拨告状的心思,被她一句温吞话挤兑得无言以对,只好强咽口气,“是,我明白,我欠你的,我这就回去把房子铺面都卖了,全都给你,一了百了!”
杜氏也被两个女儿闹得没有办法,都是她看重的,偏向谁谁也不干,她叹道:“都消停消停吧,大晚上的,也不怕邻里笑话。他爹,你是一家之主,你倒是言语一声。”
傅老爹蹲在地上吧嗒吧嗒抽完一袋烟,又安了一袋,用火捻子点着,才说了一句,“天不下雨。”
“什么?”这没头没脑一句话,说得傅家母女都愣了。
傅老爹起身走到门外看看天,“过了清明一直没下雨。”
“屁话!”杜氏气恼道,“问你话呢,你扯什么下雨不下雨?”
傅老爹长长叹了口气,“我去地里转转。”
眼见爹娘指不上,傅大姐也没了办法,隔了两日,还是送来五两银子。
傅昭觉得不妥,背地里劝二姐,“这事大姐做得是不对,你打她骂她,绝没人说什么,但你总抻着她也不好,还不如直接叫她赔笔钱。”
“你懂什么?好了伤疤忘了痛,那样只会让她当时难受,我要的是她一辈子难受!”
傅二姐冷笑道:“我就要楸着这事不放,等疤拉快好的时候我再给她揭开,隔三差五让她疼一回,偏不给她个痛快。敢算计我?这笔债且慢慢还吧!”
“那两口子不是善茬,若是他们狗急跳墙怎么办?”
“怕什么,大不了撕破脸皮干一场,反正我不好,他们谁也别想好,你别劝我,再劝我和你翻脸。”
傅昭揣了这桩心事,去田地干活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的,冷不防踩进泥沟里,蹭了一脚的泥。
瞅瞅四下无人注意,洛桦将她打横抱起,钻入后山林。
个把月没下雨,溪流又浅又细,将将没过傅昭的脚脖子。
“洗个脚而已,我拿瓢水冲冲就行,何必绕道跑这里来?”
洛桦半跪在她面前,一手握住她的纤足,一手掬起一汪清水,淋在她的小腿上、脚背上,“我不乐意他们瞧见你的脚。”
她的脚,雪一般白,玉一般润,缎一般滑,脚趾甲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好似落了十片小小的樱花瓣,阳光下晶莹微闪的脚背上,隐隐透出几条青筋,愈发显得诱人。
粗糙的指腹划过细润的肌肤,痒中带着微微的刺痛,这种奇妙的感觉让傅昭忍不住一阵战栗,往回收了收脚,哪知洛桦忽地握住她的脚,低头亲了上去。
湿热、滑腻,前所未有的悸动,傅昭忍不住用力抓住他的肩头,才没让自己从石头上滑下去。
她羞颜似晕,半撅着小嘴像是生气,然水杏一样的眼中波光流动,分明又淌着欢喜的情意,撩拨得洛桦心里一热,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摁在大石上,伸手向她衣内探去。
“别……”傅昭涨红着脸,“让人看见笑话。”
洛桦胡乱抹了两把脸,渗着凉意的溪水勉强平复阵阵躁动,咬着她耳朵说了句,“阿昭,我快憋死了。”
他那副委屈样,笑得傅昭直打跌。
一日劳作过后,落日西沉,五彩缤纷的晚霞一朵朵、一片片绽放在西边天际,蔼蔼炊烟中,一群群的乌鸦翩翩起落,本是静谧暮色,却因声声哀鸦啼叫,给人一种不安和凄凉的感觉。
傅老爹站在院子当中,沉默的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
傅昭过来唤他吃饭,“娘特地打了酒,二姐还给您买了半斤酱牛肉。”
傅老爹没有动,依旧痴呆呆地望着天空,“招娣啊,明天又是个大晴天。”
“爹,晴天怎么了?”
傅老爹收回目光,慈爱地摸摸傅昭的头,“没啥,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走,吃饭去。”
然而傅昭没过多久就明白,为何爹如此忧心忡忡。
此后二十多天,别说下雨,天上就连片云都罕见,其时已入夏,天热得出奇,还不到六月,就有酷暑的意思。
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地面滚滚烫,空气仿佛都冒着烟,地里的庄稼无精打采的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地喊:渴死啦渴死啦……
村里的井水只够供人喝,若想浇地,免不了从后山林引水,才算稍作缓解。
但水源毕竟有限,人人都见天地仰着脖子看天,盼着老天爷可怜可怜庄户人,赶紧下场雨。
然而老天爷吝啬得要命,直到七月,还是一个雨点儿都舍不得给。
夏收时,今年的收成不足往年的三成。
农民顾不上怨天尤人,赶紧种上玉米,盼着老天爷赏口饭吃。
但到了九月,还没有下雨,这下谁都知道,旱灾来了!
新来的章县令丝毫不含糊,立马上书实报旱情,奏请减免当年赋税,又把当地的大财主招聚一堂,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捐钱捐粮。
其中当属刘员外财大气粗,大手一挥,面不改色心不跳,一口气捐了两万两银子,把章县令感动得眼泪汪汪,不但得了表彰,还引为挚友,成为县太爷的座上嘉宾。
傅大姐回家谈起此事,言语中酸溜溜的,很有几分悔意。
傅二姐扬着下巴,斜着眼盯了她肚子一眼,“你这胎若是女儿多好,正好送到刘家去。”
杜氏见二人又要吵起来,忙打岔道:“都少说两句,大丫头回来是有正经事儿。”
傅大姐喘了几口粗气,压着火说:“娘,你女婿说赶紧屯粮,粮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上来了。”
庄户人都是自己打粮食吃,很少买粮的,她这么一说,杜氏有些犹豫,“虽说今年收成不行,可好歹打下几石粮食,再加上往年的余粮,坚持到秋后不成问题,到时候玉米也下来了,接得上茬。”
傅二姐嗤笑道:“上回你们家倒腾粮食卖,亏了本,这次还要拉着家里给你们填补?是想着坑我不过瘾,坑爹娘才有意思是吧?”
傅大姐气得鼻子差点歪了,咬牙切齿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反正话我带到了,听不听是你们的事!”
傅家的人谁也没把傅大姐的话当回事,反倒是洛桦上了心,抽空去了县里一趟,回来也劝傅家二老买粮。
“咱们村因靠着河,灾情还不重,但周遭几个县,大半个直隶,还有河南、山东等地,旱灾极其严重,基本上是颗粒无收。如今县里几个大粮铺都是只买不卖,屯粮待市,我看情形不太好。”
杜氏还是不乐意,“咱家还有粮食。”
“岳母,咱家的粮食吃不了两个月,地里的玉米一旦出点问题,咱们是一点儿后路都没有。”
傅老爹也难得主动地说了句,“老天不下雨,河都快干了,要买。”
杜氏衡量一番,问道:“粮食多少钱了?”
“现下的米价是一升三十五文。”
“什么?”杜氏惊呼道,“三十五文?往年最贵也不过十文!不买不买,我傻疯了才花那个冤枉钱。”
洛桦还想劝,却见傅昭对他摇摇头,遂闭口不言,待夜深时,傅昭偷偷溜到柴火房,“外面情况很严重?”
洛桦点点头,“咱们这里还好些,临近县都有出来逃荒的了。”
傅昭仔细回想半天,也没想起来上辈子到底有没有经历过旱灾,那时候洛桦远走边关,而她大概已经被强接到京城,关在洛家后宅,每天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在人手下讨生活。
洛桦拧眉凝思良久,眼神一闪,说道:“还是要买粮,我明天就去找章华,从他那里弄点粮食。”
转天洛桦就拉了一车粮食回来,杜氏少不了问几句,洛桦没说自己和章华的关系,只说是赊账,把杜氏气得脸和紫茄子一般,不好明着骂洛桦,只能拿傅昭撒气。
但很快她就气不起来了,九月,眼看就要收玉米的时候,遮天蔽日的飞蝗蜂拥而至,所到之处,寸草不留。
农户们还没从旱灾中缓过神来,便被蝗灾彻底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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