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时节,天已渐热,太阳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和煦,带着炎炎热气,将白亮亮的光芒撒满大地,热得大片庄田里的蝈蝈都懒得叫一声,只听麦子叶簌簌的随风响儿。
洛桦坐在地头上,遥遥望着京城的方向,多少有点神情恍惚,傅昭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听见。
“想什么呢?这几天看着你就不对。”傅昭从篮子里拿出烙饼和水,“别光顾干活,该歇也要歇歇,就是爹也不像你这般不要命的干活!”
洛桦回过神来,笑笑道:“我年轻,多干点不算什么。”
傅昭挨着他坐下,思忖片刻方道:“那个章华,你是不是认识?”
递到嘴边的烙饼又放下,洛桦摸摸脸,“我表现得很明显?”
“反正我是看出来了……”
洛桦一下沉默了,半晌,方粗重地透了一口气道:“他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定国公的嫡幼子,他姐是康王妃,他和康王的关系也非常好。靖王案中,若不是他帮我说话,不会一个简单的‘罢官’就能放过我。”
一听是友非敌,傅昭的心就先放下一半,笑道:“你是怕他戳穿你的身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你忘了,我早就被安国侯逐出大门,再也不是洛家的人了!我只是奇怪,他一个勋贵子弟,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傅昭挖空心思想了半天,忽道:“莫不是你写的那封信把他勾来了?”
洛桦见她攒眉拧目凝思的样子,颇觉好玩,十分地想拧一把香腮,但刚伸出手又忍住了,“我信上有钩子把他勾来?——放心,那封信我做了特殊的印记,只有我之前的亲卫才能看得懂。”
他顿了顿解释说,“真定神武右指挥使毕力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忠心没的说,除非我主动出现,否则他绝不会透露半点我的消息。且章华那人,最爱享乐,最恶办差,没道理撇下京城那个花花世界,跑这里当什么苦哈哈的县令。”
获鹿这个地方,离京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出了事波及不到,若有事想回京,快马加鞭一天就能赶回去。
洛桦便怀疑,章华是出来避风头的。
“若真担心,干嘛不去找他问问?”傅昭伸手抚上他的眉心,“都皱出竖纹了,这么好看的眉眼,千万要保护好。”
洛桦顺势握住她的小手,本想调侃她几句,不想摩挲到她指头上的薄茧——这是常年劳作留下的。
哪怕是安国侯府的二等丫鬟,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一时冲动,低头轻轻吻了下她的掌心。
好像猫儿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在掌心扫了一下,麻酥酥的,一直从掌心痒到手指,顺着胳膊麻倒了半边身子。
傅昭心跳如雷,又是欢喜又是害臊,又有些怪他太唐突,娇嗔道:“大白日的,让人看见笑话。”
洛桦自己也没料到会做出如此举动,虽面上仍旧是一贯的泰然自若,然耳朵已红得能滴出血,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向腮边、脖颈扩散。
傅昭噗嗤一声笑出来,斜睨他一眼,“还道你是个多情公子,却原来是……虚有其表!”
她今儿个换了新作的夏装,用的都是傅大姐送的好料子,葱绿色的百褶裙,月白色的交领中衣,上头罩一件水红的对襟短比甲,嫩黄的汗巾子紧紧束在腰间,勾勒出几分凹凸。
不知不觉间,她已开始长大,好似一株娇艳的芍药花,颤巍巍地临风悄然开放。
她笑晕双靥,眼波流转,似嗔似喜地望过来,看得洛桦是一阵心头急跳,但觉胸口里烘得又热又难受,半天才道:“你说错了,虚有其表不是这么用的。”
傅昭正要问他哪里不对,却身子一轻,已被他托腰抱起,一阵头晕目眩,只觉耳边风声呼呼刮过,定下神来一看,自己竟坐在树上。
这是田间地头最大的一棵老槐树,树干要三四个成年人合抱才围得住,枝繁叶茂,绿荫如盖,层层叠叠的枝叶挡住艳艳骄阳,光与影交错纠缠,忽明忽暗,竟让傅昭产生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感。
夏风拂过,树叶凑热闹似的哗啦啦地唱起歌来,傅昭斜坐在大树杈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抓着洛桦,“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我下去,不然我可恼了。”
“下去?现在吗?”洛桦向下看看。
农忙季节,为节省功夫,不少人的午饭都在田间地头解决,热的时候,就会聚集在这棵大槐树下歇息。
这时有人已经走到树下,若是现在下去,免不了惹人遐想。
“好好的上树干什么?”
洛桦一本正经道:“我想亲近亲近你,这片庄稼地没遮没挡,我只能带你上树。”
“少说顽笑话!”傅昭恼羞道:“万一他们看见怎么办?没事也有事了。”
“你我夫妻,看见又怎样?”
“不是……村里那群碎嘴子,什么难听话说不出,再说你我还没办亲事呢!”
许是她声音大了些,下头有人疑惑地抬头看了看。
傅昭急得快哭了,拧着他胳膊道:“快想办法。”
洛桦俯身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求求我。”
“呸!”傅昭轻啐他一口,脸红到了耳朵根儿,终小声说了句,“求、求……讨厌!”
洛桦无声地笑起来,揽住她的腰,“抱紧我,别出声。”
傅昭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头深深埋在他脖颈间,几息过后,她只觉忽上忽下,飘忽不定,睁眼一瞧,洛桦竟爬到了更高处。
也不知他怎使的巧劲儿,单腿盘膝而坐,随着树枝摇摆不定,竟也坐得稳稳当当。
傅昭被他抱在怀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左右更是没有可以借力的东西,要想不掉下去,只能紧抱着他。
“你真是……坏透了!”傅昭气鼓鼓地说,却说得毫无气势,无它,她腿脚都吓软了,脑子都被晃得有点晕。
“这就叫坏?那接下来的算什么?”洛桦的声音暗沉沙哑,略略颤抖,似乎在极力压制什么,低头压了上去。
傅昭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眼前就是一暗。
嘴上微微刺痛,泛着痒,带着麻,这种感觉让她忍不住想呼出声,然朱唇微启,清冷微甜的味道便充盈于口。
好似含了秋冬的柑橘,轻吮,清甜中透着微酸,又好似饮了杯柔和净爽的美酒,令人微醺,飘飘然如飞九霄云上。
所有的声音均变得很遥远很遥远,四周寂静得仿佛只剩天和地,他和她。
不知过了多久,许是一刹那,许是一轮回,傅昭渐不知置身何处,脑中全然无所想,只愿此般拥着他。
忽眼前一亮,洛桦粗重炽热的气息喷到她脸上,烫得她一缩,才勉强唤回一丝清明。
大槐树的枝叶在熏风中微微摆动,傅昭伏在他的胸口,浑身软得好像没了骨头。
洛桦紧拥着她,虽有心作恶,却不敢再犯,苦笑道:“阿昭,只亲一下,你反应便如此大,若是日后……”
还不得化成了水,软成了棉?只要想一想,就心痒得受不住。
“日后什么?”傅昭眼中好似含了两汪春水,当真摇人心扉。
洛桦喉头一紧,不知如何解释,恰巧树下众人不知说起来什么,爆发出一阵大笑,引得傅昭不住向下张望,“他们不会看见我们吧。”
“那你是想让他们看见,还是不想让他们看见?”洛桦作势手一松,吓得傅昭忙搂紧他的腰,“你坏死了!”
“坏的还在后面呢,等你我成亲之日,我必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坏’!……哎呦,别拧,若掉下去可麻烦了……阿昭,他们走了,我们下去。”
双脚站在实地上,傅昭还是晕晕乎乎的感觉,好似还坐在树杈子上,随风不住摇动。
洛桦半抱着她慢慢往回走,忽道,“阿昭,明日咱们去趟县衙。”
“啊?去那儿干嘛?”傅昭明显早忘了章某人。
洛桦低头一笑,难得露出捉弄之意,“找人敲竹杠去!”
此时此刻,县衙大院中,正一脸被逼无奈、百无聊赖地翻看卷宗的章县太爷,猛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惊得一众下人忙不迭地端茶的端茶,递巾子的递巾子。
章华擤了擤鼻子,骂道:“娘的,准是阎王那孙子背后骂我,等我回京,非把他另一条腿打断!”
他奶兄李头儿忙连连作揖,“我的小祖宗,快消停消停吧,阎家可不是吃素的,若不是康王殿下从中说和,只怕您早在顺天府大牢里坐着呢。”
章华满不在乎道:“谁让他出老千?活该!打不过我了就让老子出手,孬种,有种再和老子打一架。”
他霍然起身,一脚踩在书案上,一脚蹬在椅子上,神气活现地说道:“老子可是打遍京城无敌手,想当年,连那个史无前例、最最残暴嗜血的战神洛桦都曾败在我的手下……”
他正说得兴高采烈,忽背后冷气森森,阴气逼人,竟不自觉起了一身战栗。
章华神经质似的回头看看,摸摸后脖颈,能给他这种感觉的,普天下只有一人。
他强咽了一口唾沫,心道:你个杀神,小爷我……想死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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