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相的什么亲?

    蜡白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头顶上,四月中旬的天气已经很热了,但傅昭脚底生寒,浑身没有一丝儿暖和气。

    洛桦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侧身挡住旁人或好奇或鄙视的目光,轻声问道:“怎么了?”

    傅昭几乎快要哭出来,指着酒楼慌乱道:“我看到大门变成了血淋淋的一张嘴,活生生把二姐吃下去。”

    若是别人听到,免不得笑话傅昭呆傻,然洛桦首先反应是阿昭有没有被吓到,他握着傅昭冰冷的手抚慰道:“别怕,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

    “什么妖魔鬼怪?什么血淋淋?你们是来砸场子的?”跑堂的将雪白的手巾往肩上一搭,双手叉腰一脸旁若无人的骄横气,“我们是正经买卖,老字号!你红口白牙的就说我们是黑店?”

    洛桦脸色微变,冷电般的目光只漫不经心地一扫,那跑堂的便觉有山呼海啸般的压力迎面而至,不由得腿脚发软,忙扶着门柱站定,结结巴巴道:“怎、怎……动粗?”

    恍惚中乍看到匪夷所思的场面,傅昭起初惊得魂飞魄散,渐次方镇定下来,忙暗暗攥了下洛桦的手,勉强笑道:“太阳地儿里站久了,晒昏了头,竟说起胡话来,您别见怪,我们这就走。”

    她将洛桦拉到一边,悄声嘱咐道:“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生,好像要出什么事似的,你偷偷跟上去,看看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洛桦不放心她一人待着,傅昭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还能走丢了?你赶紧去,我就在街边等着。”

    骄阳在湛蓝的天空中缓缓移动着,他已走了好一会儿,傅昭焦灼不安地等待着,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度日如年,既担心二姐出事,又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那样的幻觉。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没注意自己坐在一家生药铺子门口。

    那铺子里的伙计见她穿着土气,面前放着两只盛满山莓的大竹篮子,以为是乡下人进城卖山货的,先是蔑视几分,进而见她蹲在门口不走,遂过去拿脚踢踢篮子,“诶诶,这是你卖东西的地儿吗?还不滚远点儿!”

    傅昭一门心思在二姐身上,迷迷瞪瞪也没听清他说什么,下意识地提着篮子往旁边挪了挪。

    那伙计一下恼了,飞起一脚将篮子踢飞,粗声粗气喝道:“给脸不要脸,敢堵着我家门口做生意?滚蛋!”

    红艳艳的山莓骨碌碌滚得哪里都是,这可是她和洛桦大半日的劳作,傅昭一时顾不上和他争辩,慌张叫着“别踩、别踩”,忙不迭去捡一地的山莓。

    但谁又在乎一个乡下丫头的呼声呢?过往行人脚步不停,顷刻之间就将地上的山莓踩得稀烂,红渗渗的,看上去就像一滩滩的血。

    傅昭捡了这边顾不上那边,刚归拢一堆还不待往篮子里放,就有浑水摸鱼的捧了就跑,急得傅昭几欲坐地大哭。

    药铺伙计看得有趣,索性将篮子里所剩无几的山莓泼天一扬,恶狠狠笑道:“给你长点记性,下次见了方家药铺绕着走。”

    大半日的辛苦全白费了,傅昭心里“轰”地一声,近日来的委屈、辛苦、恐惧,化为血气一股脑涌上头,顿时与那伙计厮打起来。

    那伙计向来横行嚣张,如何将她放在眼里,抓起傅昭的胳膊就是死命一抡,傅昭的小身板便如断线的风筝般“呼”地飞到半空中,旋即直直坠向地面,旁观人不禁惊呼,这摔下来,非死既残!

    傅昭口中的“啊”还没叫出来,便被人双手接住,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清冽微甜气息,不用猜也知道是她郎君出手了。

    洛桦上上下下看了一番,见她没有受伤,提着的心才放下,随后二话不说,如同刚才药铺伙计踢飞篮子一般,一脚踢飞了那伙计。

    药铺伙计可不像傅昭那么幸运有人接着,“啊啊”长声惨叫中,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形,“啪叽”一声摔了个五体投地。

    这还不算完,洛桦又从他身上摸出粒碎银子并数枚铜板,“这算赔我们山莓的钱。”

    方家药铺其他人已是被洛桦的身手惊呆了,一时无人敢上前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二人扬长而去。

    洛桦找了间茶水铺坐下,随便点了几样吃食,缓声和傅昭说起酒楼里的情况。

    “并无异常,我躲在暗处听了会儿,说的都是家长里短的杂事,后来去了个老妇人,据说是刘太太身边经年的老嬷嬷,我看没什么问题,便先回来找你。”

    傅昭挤出一丝笑,干巴巴说:“看来是我犯癔症,总之无事最好。”

    “姐妹情深,临到姐姐出嫁妹妹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你别闷闷不乐的,好不容易出来趟,我们且逛逛去。”洛桦瞥了邻桌,有意无意间将傅昭护得更严实。

    茶博士端上茶水和茶点,点头哈腰道:“您二位慢用。”

    傅昭心思一动,扬起笑脸问他:“听说县里有一半的店铺都是刘员外家的,你家铺子也是吗?”

    茶博士哈哈一笑,“客官真会开玩笑,刘家做的都是大买卖,西大街东大街都是他家的铺子,像我们这种小茶铺人家怎么瞧得上眼?”

    “天啊,那他家得多有钱啊,唉,他儿子真是生在福窝里了,生来就是大富大贵的命。”

    “刘员外什么都有,偏生这点没有!”茶博士幸灾乐祸笑道,“他都快五十了,娶了八房小妾,连个蛋都没生出来,嘿嘿,准是黑心事干多了,老天爷让他绝后。”

    如头顶上猛然炸响一道焦雷,傅昭惊得手一颤,杯子里的热茶都溅了出来,抖着声音说:“不是说……我们听说,他要给他儿子相亲……他竟没儿子?”

    茶博士一撇嘴嗤笑道:“他儿子还不知道在谁肚子里呐,给他儿子相亲,给他自己相亲还差不多!”

    到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傅昭的心突突急跳,冲得耳朵嗡嗡乱响,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想不了,倏地起身,飞也似的跑向酒楼。

    洛桦扔下几个铜板紧随其后,而邻座的人竟也悄悄地跟了过去。

    “八方客”里人声鼎沸,跑堂的忙着招呼客人,一个不察,就让傅昭溜了进去。

    二楼绕着中庭一圈的雅间,傅昭左右瞧瞧,看着直发懵,洛桦一拉她,“这边。”

    傅昭站在门前,并没有一头撞进去,她在想,这到底是大姐弄错了,还是他们故意的。

    隔着门都能听到傅姐夫故作爽朗的笑声,间或傅大姐的带着恭维的附和声,偶尔能听到娘紧张到发抖的声音,和二姐模模糊糊的低语声。

    一个又浊又重,透着居高临下的倨傲声音说道:“时候不早,铺子事情多,积了这半日,实在不能不走——这根金钗算我给傅二姑娘的见面礼,王婆,你去给姑娘插戴上。”

    相亲相中了,男方会给女方一根钗,若是没相中,会给彩缎以示压惊。

    傅昭立刻听傅大姐说:“这可是最新样式的,刘员外您可真大方,二妹还不谢谢人家。”

    她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欢喜和得意。

    傅昭顿时心头火起,“砰”一声猛地推开门,厉声喝道:“不许戴!”

    她一把夺过王婆手中的金钗,劈头扔在刘员外脸上,手指几乎戳在他鼻子上,厉声问道:“姓刘的,你这是给谁相亲?”

    在座诸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骇得如木雕泥塑一样僵坐原地,只听她连珠炮似的接连质问。

    “相亲相亲,是你,还是你儿子?”

    “你分明没有儿子,为什么说给儿子相亲?”

    “你有婆娘又有八房的小妾,现下叫我二姐来,安得什么心?”

    “你别当我们乡下人好糊弄,今儿个这事你不说出个四五六来,就别想走出这个大门!”

    “我知道你有钱有势,可我不怕!走遍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我就是去衙门口过堂滚钉板,也不能让你欺负了我家!”

    傅姐夫越听越惊惧,冷汗热汗交流,片刻湿透前胸后背,脸色立时变得雪白,咽了一口又酸又涩的口水,吃力说道:“三妹,少说几句吧,你这是要了姐夫的命啊。”

    刘员外五十多岁,白净脸上修饰精致的八字须墨黑墨黑的,十分神气地翘着,圆圆胖胖的身上套着镶翠边深紫色杭绸袍子,本是一脸的笑模样,但此刻他敛了笑,三角眼中精光闪烁,问道:“小姑娘怎么知道我没儿子?”

    “人们都这么说!”

    “我没亲生儿子,还不准我有个干儿子或者养子?”刘员外将金钗揣进袖口,冷哼道,“如此不识抬举,此事就此作罢!”

    “别别别,她小孩子不懂事瞎嚷嚷,您别和她一般见识,我二妹品貌您也看见了,确实是百里挑一,您……”傅姐夫忙拦住他,作揖又道歉。

    但刘员外根本不看他一眼,两眼望天拂袖而去。

    傅姐夫立时如烂泥般瘫倒在座,忍不住掩面哭道,“完啦,完啦,这回算是完啦……”

    精明的杜氏此时也搞不懂状况,“大丫头,到底怎么回事,这相的是什么亲?”

    傅大姐又羞又恼,目中暗闪着愤怒的火光盯了傅昭一眼,恨声道:“相什么亲也让她搞砸锅了,看我干嘛?不走等着人家再管顿饭?”

    傅家一行人恹恹出了酒楼,洛桦和傅昭走在最后,不知不觉和前面几人拉开了距离。

    傅昭想追过去,不防洛桦忽然冷冷说道:“后面的朋友,您跟了我一路,如今该现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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