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有毒

    傅大伯一家吃了瘪,再不敢叫嚣,无小人作梗,傅家便着手准备亲事。

    杜氏不愿让洛桦入户,一来她认为自己还能生——镇上张铁嘴都说她命中有子,母以子贵,是大富之相;二来她直觉洛桦不是一般人,把他留在自家,是福是祸都说不准。

    若他不入户,就不算一家人,有什么祸事,便可推脱与自家没关系。若他命好能发达,那这层赘婿的关系他可别想轻易摆脱!

    杜氏小算盘打得好,不料往日温吞水一样的傅老爹这次转了性儿,不过半日,就办好了入赘文书,连带在民籍黄册上加了女婿的名字。

    看着帖文上赫然多了“洛桦”二字,杜氏气得几乎把帖文撕了,“不是告诉你不要办入户吗?”

    傅老爹愣愣道:“张里正说要办的,不入户就是故意逃赋役,要抓去衙门挨板子。”

    “你不会给他塞点钱啊!”

    “出门你没给我钱,再说,先前不是给过他十两吗?”

    杜氏被他的话噎得直翻白眼,无言以对,一撩门帘出去,摔摔打打骂这个没出息,那个不争气,抱怨自己眼瞎嫁了个窝囊废。

    傅老爹一下子没了好心情,愁眉苦脸蹲在门前,吧嗒吧嗒抽旱烟。

    “爹!”傅昭蹦蹦跳跳跑来,洛桦拎着一壶酒和几个纸包,不徐不疾地跟在她后面。

    “酒打来了,我还买了几个下酒菜,有您爱吃的猪头肉和酥花生。”

    “你捡钱了还是怎么着?咱家这点家底儿经得起你大手大脚花?”杜氏从灶房出来,一脸怒气。

    傅昭也不还口,嘻嘻笑着,“娘,别着急啊,能花才能挣,钱不是省着就能下崽儿的,我看后山林的树莓快要熟了,赶明儿我拿到县里买,怎么也能挣几个钱。”

    “论起吃心眼儿,没人比得过你!”杜氏脸依旧板着,但语气已缓和许多,顿了顿,招手道,“他爹,洛桦,你们两个到西屋来,咱们商量商量亲事怎么办。”

    傅昭好奇,腆着脸想跟进去,被她娘一笤帚疙瘩轰出来,“滚滚滚,哪有大姑娘操持自己婚事的,赶紧做饭去!”

    傅昭讪讪走开,生火做饭,熬上棒子面粥,熥了两个白面馒头四五个窝头,素油炒了盘豆芽,从咸菜缸里捞了几头腌蒜剥好,还有酒和下酒菜,这顿晚饭算是齐活了。

    太阳已沉沉西下,西屋的人还没出来,傅昭坐在小板凳上,支着胳膊双手托腮,望着西边天空如莲花似的落霞,已然看痴。

    能嫁给洛桦,她是欢喜的,然深夜梦醒,却止不住心底发寒,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那种濒死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

    这梦,是过去,还是未来?自己为什么被害?害自己的是谁?

    他怎会认识林后生?他的身世绝不像他说得那么简单,可他为什么要隐瞒?是防备自家人,还是要保护自家人……

    突兀地,洛桦抱着自己尸首绝望恸哭的样子浮现在脑中,傅昭像被冷风袭了下,不禁打了个寒噤,脸色变得苍白。

    心被什么狠狠拽了下,喉咙里好像卡了团棉花,堵得生疼,想哭,十分想哭……

    “阿昭?”洛桦略带沙哑的嗓音响起,带着诧异,“你哭了?”

    “才没有,风吹的!”傅昭揉揉眼睛,脸上是比晚霞还灿烂的笑容,“饭好啦,你把矮脚桌搬来!”

    傅昭摆好碗筷,偷偷问他,“都说什么了?”

    洛桦表情很是严肃,“我要努力挣钱。”

    “啊?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洛桦摸摸她的头,转身施施然去了,原地只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傅昭。

    洛桦站在院子中央,暗暗下定决心,多多挣钱,将媳妇养得胖胖的,早日盖新房!

    傅昭跑去逼问傅老爹,老人家别不过她,“也没说啥,你娘说咱家虽然是招赘,也不要没本事的人,他既然求着做咱家女婿,就得拿出点诚意来。”

    “你娘说了,入了户帖就相当于入赘,现下没钱,不着急摆酒办亲事,等什么时候他有钱把新房盖起来了,什么时候再成亲。”

    傅昭皱眉道,“娘真是的,这是入赘还是嫁女?他一个人挣多少年钱才能挣到新房子,使唤人也不带这么使唤的!”

    “呦呵,还没成亲的胳膊肘就往外拐,爹,你可得把棺材本儿看好了,小心她全贴补给别人。”傅二姐端着一碗炖豆腐,挑帘进来,“隔壁王婶子给的。”

    “是王婶子给的,还是大河哥给的呀?”傅昭嘻嘻笑道,“二姐厉害,每次去王家都能捎回点儿东西。”

    “我去你的吧!”姐妹二人又开始斗嘴。

    杜氏斥了几句,挑出些猪头肉和酥花生吩咐傅昭给王家送去,背地里和傅二姐说,“明知道王大河对你什么心思,你还去他家?如果有哪个好事的说点风言风语,你还怎么嫁到刘员外家?”

    傅二姐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他硬塞给我我也不要,成吧?”

    天色完全暗下来,就着油灯昏黄的光亮,傅昭手中针线如飞,终于将洛桦的新衣赶制出来。她乐滋滋地跑去柴火屋,献宝似地让洛桦赶紧换上看看。

    时下的农夫一般穿着交领短衣,裤只及膝,傅家家境好点,傅昭便给他做了长裤。

    褐色的棉布,簇新,平展,傅家也只有过年才舍得做一身。

    “很合身,这是我穿过最好的衣服。”

    傅昭“砰”地推门进来,兴高采烈说道:“我比着你的身量做的,你……”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目瞪口呆看着正系衣带的洛桦。

    洛桦正穿了一半,没想打她贸然闯进,一时也有些尴尬,然见她羞颜似晕,羞涩中透着俏丽甜美,忍不住心痒难耐,故意说道:“肩膀这里好像有点紧。”

    傅昭闻言忙上前踮着脚比量,“你肩宽,我特意放宽了两寸,还紧?”

    她扯扯衣服,不紧啊,抬头却看到洛桦满眼笑意望着她,诶,他耳朵怎么红了?

    明月皎皎,洒地成霜,窗下银灰色的地上,映着相依相偎的两个身影。

    傅昭猛然醒悟过来,自己举着胳膊,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哎呀!”明白他在作弄自己,傅昭顿时又羞又恼,用力一推,不妨脚下打绊,一个趔趄又跌入他怀抱。

    傅昭完全陷入他的气息之中,清冽之中带着炽热,说不出来的味道,忍不住想让人靠近。

    她心跳突然加速,眩晕感愈来愈重,手脚发软,站也站不住,软绵绵任凭他抱着。

    这种感觉令她既紧张羞愧,又有些舒服,戳戳他硬邦邦的胸膛,“你身上有毒,我一闻就药倒了。”

    她轻轻一戳,洛桦便觉又麻又痒,好似羽毛掠过,酥酥地传遍全身,瞬间觉得口干舌燥。

    不行,这般玩火下去,迟早要烧了自己。

    洛桦冷静片刻,轻轻放开她,“药不倒你才是麻烦,阿昭,我不会再颓废下去了,等我盖起新房,置办好彩礼,风风光光娶……嫁给你!”

    傅昭忍俊不禁,“好好好,那我便坐享其成,等着你自带嫁妆和彩礼嫁给我。”

    洛桦也笑了,摸摸她的头,“夜已深,快回去睡觉,莫等岳母找来挨骂。”

    门外夜风微凉,傅昭拍拍发烫的脸颊,嘱咐道,“明天大妗子和表哥来,表哥身上有秀才功名,有点傲气,他若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别理他就是。”

    表哥?表哥什么的最讨厌了!洛桦额头青筋跳跳,淡然说:“放心,我绝对不理他!”

    傅昭满意地点点头,但等到了第二日,她才明白洛桦口中的“绝对不理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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