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在忙吗？”晏令曦打开澹雅馆的门，轻手轻脚的。
晏令曦的声音打断了晏师清的思绪，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意外地道：“四娘，你怎么来了？”
这些妹妹晏师清虽然不经常接触，但大体还是明白她们各自的性情的。
比如说，晏令娴因为是武将之女，最爱刀枪，性格开朗外向。
晏令曦则不同，也许是因为父母性子懦弱的原因，她虽然年纪比晏令娴小，性情却比晏令娴成熟稳重，心思也细腻温柔。
她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很少让父母操心，性情也有点内向，最起码晏师清很少见到她主动来找他。
晏令曦虽然在颜婳她们面前一向是大方的，但在晏师清面前，还是有点拘束。她略带羞涩地抿抿唇，垂着脑袋道：“哥哥说要我多和颜妹妹接触，但是，我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晏师清闻言，眉眼微沉：“是发生了什么吗？”
晏令曦简要地把之前裴筠碰到她们的事情说了一遍。
晏师清心道，这个丫头本来就不喜欢被拘束，这下她恐怕更抵触玉京了。
他没有多说什么，对晏令曦道：“我知道了，你不必担心这件事，先回去吧。”
晏令曦低声下气道：“对不起世子哥哥，我明明知道，你很看重颜妹妹，结果居然让她碰到了这种不愉快的事情……”
晏师清有点无奈：“你们都是我妹妹，哪有什么高下之分。只不过颜婳从小不生长在玉京，我才让你多关照她。”
晏令曦轻声道：“世子哥哥不会怪我吗？”
晏师清淡淡道：“既然你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件事，你又有何错之有呢。”
晏令曦确定晏师清不会怪自己，才松了口气。
走出澹雅馆，想起晏师清的话，晏令曦心中带着困惑。
她总觉得，晏师清待颜婳是不一样的，是她的错觉吗？
不过对自己来说，父母无用的情况下，哪怕能让身为世子的堂兄多关照一下自己的婚事，她将来也不会那么难受……
凉风习习，梨花淡白。
颜婳在澹雅馆外转了两圈，她自以为没被任何人发现，却不知这一切全都落入江隐的眼里。
她眉峰蹙起又平缓，脚步迈出又收回，似乎有十分难以决断的事情。
半晌后，她终于决定走进去。侍卫长上一次见到过她，问晏师清后，带她走进去。
晏师清端坐在案前，酸枝木的笔架上晒着玉管，他头也不抬，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颜婳想了想，道：“明天我想出去一趟，去最有名的那家杏花春，三娘四娘她们都有事情，世子能不能陪我。”
可是他自己说的，让她多出去走走的，总不会反悔吧。
晏师清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颜婳总觉得他眼神有种似笑非笑的意味。
“你只是想去一趟酒楼？”
颜婳眨眨眼，反问道：“不然呢，我在玉京里也没有其他相识的朋友。我听阿娘说起过杏花春很久了，但是从来没有机会去过。世子……”
她顿了顿，走到他身边，捏了捏他袖角，晃了晃。
“带我去看看吧……”声音前所未有的甜蜜，表情却有点别扭。
晏师清必须用很大的毅力才能把唇角的笑容憋回去。
这撒娇方式，也真是没谁了。
走出澹雅馆那一刻，颜婳松了一口气。
这算不算，终于把晏师清骗出来了？
却不知晏师清盯着她的背影，问江隐道：“你信她的目的只是那么简单？”
江隐垂了垂眼睛。
犹豫了那么久，若只是为了出去吃顿饭，那真不像是颜婳一贯风格。
因为第二日正好是休沐日，晏师清很早就在国公府外等着颜婳，他靠在马车上，一袭玄色软袍，端的是芝兰玉树之姿。
国公府朱红的墙头，有一树淡粉杏花开过了头，簇拥在墙角，琼枝繁丽。
四周并不乏喧嚣，晏师清却听到了步摇上珠翠相击的清脆之音。
抬眼过去，颜婳恰好穿着藕色印花罗衫裙，水碧半臂，衣摆上绣着大朵的莲花，整个人也娇俏可爱的像是出水芙蓉般。
她生的好，皮肤白嫩，在额上画了五瓣梅花的花钿，那花钿不知是什么材质，轻薄细腻的同时，还带着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金粉。
颜婳手里抓着两边的散发，这是她自从颜舜华去世后，打扮的最用心的一次，挺想看看晏师清见了是什么反应。
只见晏师清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黏上去了一样，一动不动。
颜婳心中一笑，就这么个人，还假模假样让她叫他哥哥呢。
他却眉尾一动，不知从哪里甩过来一顶灰色的幕蓠。
“戴上。”
颜婳接过来，顿时想哭。
果然想多了。
……
马车里开着半帘，光线尚可，晏师清还在看一本古籍，颜婳闲得没事做，凑过去道：“你这样子会近视的。”
“什么是近视？”晏师清道。
颜婳想了想：“你有没有发现，一些读书人，都是这么看人的。”
她眯了眯眼，剪水双瞳顿时变成一道细缝。
晏师清放下书，好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一个人。”
“谁啊？”
“你身边的人。”
“青妩不可能是。”颜婳断然道。
晏师清用书轻轻拍了一下颜婳的脑袋瓜：“国公爷你忘了吗？”
颜婳蹙眉，恼道：“那不算，他是胖的，不是用眼用的。”
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颜婳下意识就想下去，晏师清拦住了她，无奈摇了摇头：“你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姑娘样？”
颜婳扶住他的手下车，扁了扁嘴：“你怕是不知道我表面功夫有多好。”
晏师清笑了笑：“确实没看出来。”
颜婳哼了哼：“有机会让你见识一下。”
这时候晏师清目光却落到另一处，颜婳顺着他的视线，只见一辆通体乌黑的马车停在了另一边。
“怎么了？”
晏师清手中折扇轻摇：“碰到了一个熟人。”
杏花春并不在京中，而是在京郊里，却惹得无数达官贵人哪怕出城也要尝鲜，可见他们的菜色有多诱人。
颜婳虽然来此的目的并不是用膳，但是伙计一端上菜，她也是眼前一亮。只是这里上菜的速度也太慢了些，颜婳却不能动，因为青州人家都遵循着，只有饭菜上完才能动筷的规定。
颜婳急着搓手：“你点了多少菜？”
晏师清悠悠道：“放心，够你吃的。”
颜婳差点气哭了：“你怎么这样？”
晏师清微愕，颜婳弄了半天才搞清楚，原来玉京并没有这种习俗。
他闲闲看着颜婳，闲闲道：“我还在想，你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含蓄，这么好的菜色端上来连看都不看一眼。”
颜婳气道：“我是害怕再看就忍不住动筷了！既然那么好吃，那你怎么不动？”
晏师清：“……”
晏师清清冷的眉眼突然柔和了几分，唇边噙了一丝笑意：“没什么，看你想吃却不能动筷的样子，挺好玩的。”
颜婳：“……”
颜婳忍了好久，才忍住不去盘他。
这时候门被敲响，颜婳知道是谁来了，却还装模作样道：“是谁啊？”
门外传来女子声音，颜婳对晏师清甜甜道：“是我认识的人呢。”
“不是说玉京你没有认识的吗？”
“这个才不算呢。”
打开门，打扮端庄素雅的云老板对颜婳打了个招呼，淡淡笑道：“之前看到了小主子的身影，不好打扰。”
颜婳“惊喜”道：“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简单含蓄一番后，颜婳对晏师清介绍道：“世子，这是为我阿娘打理嫁妆的云管事，她在玉京帮了我好多。”
晏师清矜持地微微颔首，云老板随即与颜婳告别。
也不知道为何，晏师清总觉得，刚才那个女掌柜离开后，颜婳似乎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连饭菜都多夹了几口。
……
云老板名琼枝，和颜婳道别后，她注视着闭合的门，唇角的笑容才慢慢消失了。
也不知道，这位小娘子说的话，到底是真还是假。
可是无论如何，哪怕是为了小宝，她也要拼一把。
她转身，之前和她在雅间里神色倨傲颇不耐烦的市令岳大人神色已经大变。
在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云琼枝去敲了那位的门。
她说碰到熟人，要去叨扰，他还觉得不屑，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一位。
之前云琼枝的铺子，就是因为岳大人受到庄王府世子的示意，因此尽管被紫嫣的姐姐紫毓抢占了，市令也不肯替她申诉，她只能含恨将亡夫留下的铺子拱手让人。
可如今……
云琼枝睫毛轻垂：“岳大人久等了。”
岳大人神色不定道：“你竟然认识那雅间的人？”
云琼枝微微一笑：“大人说的镇国公世子吗？他和我的主子，渊源颇深，之前在走廊里见到小主子，才特意去见了一面。”
岳大人定定看着她，那表情竟像是不认识她一样。过了几息，他才叹息道：“你之前不是说那铺子是你夫君留下来的吗？”
云琼枝轻声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是认主罢了，只要能够拿回我该得到的，我什么都可以做。”
岳大人轻呼口气，他从未听说过晏大人有相熟交好的女子，他是亲眼看到晏师清和那女子一起进去，举止虽不亲密，但绝对称不上疏离，他大致了解晏大人为人，他必然是相信这个女子才会和她保持这种距离。
可是，就要为了这件事得罪赵濯吗
他正在举棋不定，借口如厕离开雅间，云琼枝细细观摩他神色，含笑应了。
岳大人在门口转了两圈，就见到晏师清的雅间房门打开，晏师清走了出来，他身后那女子带着幕蓠，看不清容颜，身段却十分窈窕纤细，好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微微往前一倾，立刻就被眼疾手快的晏师清扶住，在他的角度，正好见到晏师清牢牢拥住那女子，垂眸似是轻哄了几句，神态之亲昵，见所未见。
岳大人顿时心跳如擂，偏偏这时候，晏师清觉察到他的视线，清冷的目光看过来。
岳大人身子一颤，立刻躬身行礼，心提了起来。
再抬头时，晏师清和那女子已经从楼梯上走下去。
他心沉了沉，做官那么多年，总有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可也忍不住脑补，晏师清是什么意思，他那神态，是不是对自己十分不满？
说到底庄王不是圣人的近亲，只是隔了好几代的宗亲，可晏师清正是手握重权的时候，更何况负了庄王世子，不过让他的小妾不开心，可没有答应晏师清的要求，岂不是扫了他身边那个女子的面子？那个女子，万一是他未婚妻，将来的国公夫人怎么办？
岳大人心怀惴惴，越想越难受，心里却已经打好谱，不能再让云琼枝得不到她原本的铺子了，即便是赵濯责怪，他也可以说自己是依律法行事。
……
岳大人看到的是晏师清对颜婳轻怜蜜意，可到底真相是什么，只有当事人知道。
颜婳跟着晏师清出房门，就见到隔着楼梯和护栏，像只蚂蚁一般焦虑的岳大人。
她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装作脚腕被门槛绊倒的样子，正好被晏师清扶住。
她对自己下手是真的狠，眼泪当时就下来了，颤着声和晏师清说：“疼……”
那清甜的声线顿时仿佛被拉紧一般，让人心尖儿都打颤。
晏师清扶住她，她顺势一歪，扑了个满怀。
他搂住颜婳的腰身，让她保持平衡，无语道：“你几岁了？”
“十五。”
“哦，还以为还没三岁，连走路都不会……”
“世子，”颜婳忍无可忍纠正道，“三岁的小孩已经会走路了！”
晏师清搀扶着颜婳下楼，速度慢不说，颜婳脚掌落在地面上，脚腕就疼得她轻轻“嘶”一声，可怜极了。
颜婳听到头顶上晏师清轻叹一声，紧接着，还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就被打横抱起。
颜婳在晏师清怀里，脸悄悄红了红。
怎么他，还真把她当妹妹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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