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县是个北方的小镇,清晨空气湿润清新。
颜家这几日在举行丧事,隔壁贺家之前因为和颜家关系不错,帮着颜家人出丧。贺家土地主出身,刚开始见颜舜华一个美貌寡妇带着孩子清平县里还有不少风言风语,后来见颜舜华只是爱美了一点儿,举止都不出格,才安心和颜家做了邻居。
贺家有个小儿子名攸,年纪比颜婳大了两岁,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只是两三日没见到颜婳,已经是心里想得慌了,老跟着他娘后头婳婳长婳婳短,贺家夫人被自己儿子吵得头疼,不耐烦道:“你不知道办完丧事是不见客的吗?”
贺攸争辩道:“可是婳婳她身边没有长辈了,以后该去哪里?”
这才是他担心的地方啊!
贺家夫人道:“你要是真想知道,去问问他们守灵的人啊!”
贺攸这才恍然大悟,一个人大早蹲在人家家门口不太好,他就拉上了和自己同在学院里学习的知县家的二郎君周潇。
想当年周潇刚到清平县的时候那也是县中一霸,高傲脾气又大,后来欺负到贺攸头上,被颜婳给教训了,三人才不打不相识,结为好友。
周潇听贺攸说要去找颜婳,苦恼地抓抓头发:“我也想去,但是我的文章还没有完成……”
贺攸见到周潇桌案上乱放着的书籍,拍手吃惊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周郞你居然看书了!”
“你以为我想吗?”周潇面如土色,诉苦道,“我爹给我联系了一个好大派头的师傅,再三叮嘱我让我写出好文章来,不然那师傅不肯教我,还说我当不成人家弟子就要打断我的腿!”
贺攸挑眉道:“那你不去的话,我就自己去了。”
周潇愤愤道:“暗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贺攸,快帮我想想怎么写这个文章,我快烦死了!”
贺攸叫苦不迭:“周二,不是我不帮你,知县都这么说了,肯定会再勘验你啊,到时候你没有通过,他肯定更生气啊!”
两人打闹了半天,周潇才约定要和贺攸第二天一早就一起去见颜婳。
也亏了他们来得早,再晚一点,颜婳就要启程去玉京了。
周潇呆呆地看着从颜家里不断搬出的箱笼:“你这是要去哪里,婳婳?”
颜婳身穿素服,垂髫发间带了一朵白色的花,表示仍然在热孝中。见到贺攸两人,也是很吃惊,上前迎道:“你们怎么来了?”
贺攸蹙眉道:“许久没有见到你,特意来找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想到自己最近一直在思考以后该怎么办,竟然忘了告诉两个小伙伴自己要离开了,颜婳也很愧疚。她只好道:“我要去别的地方了。”
“啊,去哪里?没有听说过你还有其他家人啊!”贺攸周潇两人表示惊奇。
颜婳摸摸头,不好意思道:“我娘当初是和我爹和离的,她家里有人,但是自立门户,不想丢家族的脸。”
在这个时代,这种情况也有很多,两人十分理解。
周潇是官家出身,因此想的更多点,琢磨道:“可是你会不会在那里被欺负?”
颜婳想了想道:“我只会待一段时间,等长大了有可能去玉京投奔我爹。”
其实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想过回镇国公府了,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搪塞两个小伙伴。
周潇蹙眉道:“你爹能够在玉京立足,恐怕有点底蕴,不好对付。你在那里能过的很好?”
颜婳心想她便宜爹都当成国公了,那应该还算是蛮有底蕴的吧。
又想到那个放火烧人的郡主,果然觉得前途忐忑…
所以她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周潇一听,握紧拳头就道:“到时候等我过了秋闱,就去琅琊或者玉京看你,谁要欺负你我就把他打趴下。”
科举之事,也不过是宣元帝登基后才在地方推行的,如今已经成了大势之趋。
颜婳笑了笑说好,“以后我们在玉京打水漂。”
当初周潇看低颜婳是个小女孩,和她比打水漂点水的次数,结果被颜婳好一顿教训,却不知颜婳小时候没有朋友,颜舜华也看的严,她只好经常自己跑到清平县的小河旁边打水漂。
于是三人约定以后要在玉京相见。
临走前颜婳想起来什么,回到家里翻出来一堆书籍和文房四宝,交给贺攸和周潇两人,甜甜笑道:“这是我外公留下来的墨宝,听阿娘说外公之前在文人士林里很有名气,我是女子也不能参加考试,就送给你们啦。”
贺攸学问做的一向比周潇好,随手翻了翻书页,都已经泛黄,可其中作为批注的字体无一不铁画银钩、遒劲有力,说是上好的名家作品也不为过。
一时间贺攸心中又惊又喜,但是又忍不住疑惑:“之前怎么没有听说过你外公还有这种大本事?”
颜婳愣了愣,扁扁嘴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呀。”
她之前还真以为自己就是个平平凡凡的小姑娘呢。
周潇也认出这些墨宝价值不菲,遂道:“我们不能白要你的东西,你收着这块玉,我舅舅在玉京里做大官的,你碰到问题拿去找他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说着就从蹀躞带上取出一块流云百福纹玉佩,颜婳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还以为这玉佩不贵,就收下了。贺攸见周潇如此,更是不甘落后地取出一支玉簪来,结结巴巴道:“这……这是我亲自雕的……早就想送给你了……”
颜婳接过来,见那玉簪上雕的杏花栩栩如生,还特意琢出圆润可爱的露水来,当即欣喜地插在自己发间,贺攸看着看着,莫名红了脸。
“对了!”颜婳突然大叫,把贺攸给吓了一跳。
“怎么了?”
颜婳笑盈盈道:“贺攸,我走之后,你不要忘了帮我多观察观察我们家的情况,听说最近有一处流匪好像跑到青州了。”
贺攸心不在焉道:“没事,我家的狗就放在你们院子里了,你不介意吧?”
之前颜家和贺家宅院里就有一处互通的小门,颜婳离开前并没有把那道门给锁了。
三人就此别过,贺攸望着颜婳身后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眼睛一眨不眨,仿佛成了一座雕像。
突然背上被人重重劈了一刀,贺攸一个激灵,气道:“你做什么呢?”
周潇收回手,撇撇嘴道:“你是真不讲义气,说好公平竞争,你整天把那簪子揣兜里想干甚?”
贺攸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
女要俏,一身孝。颜婳还未出孝,那俏生生的模样更让人心动喜欢了。
毕竟大家都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青州民俗开放,颜婳和他们两人才能玩到一起。放到一些重视礼数的家庭里,是绝对不可能的。
……
颜家的马车从青州一路南下,沿途的风景让颜婳大开眼界,直呼过瘾,甚至还和青妩打趣道:“以后我就不嫁人了,去大魏各处走走转转,四海为家。”
青妩掀开一只眼,闲闲道:“那你哪来的钱呢?”
颜婳嘟嘟嘴,据说青妩身上的盘缠就是颜家仅存的了。
她想了想又道:“我们马车上拉的那些古董不能卖了吗?”
颜婳和几个仆从的行李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里面装的大都是颜家仅剩下的古玩。
青妩道:“谁和你说那些是古董的?”
“啊?”
“如果能卖,夫人早就卖干净了。”青妩冷哼道,“里面全都是当初夫人的陪嫁,御制的,卖不动。”
颜婳:“……”
她欲哭无泪地道:“既然是御赐的,姑姑你能不能让人给换个好的箱笼啊!”
那箱笼不知从那个旮旯里搬出来,又脏又旧,青妩不说,颜婳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不值钱的锅碗瓢盆呢。
青妩哼笑了声,所谓财不露白,颜婳还是太年轻了。
……
且说这边周潇偷偷翻墙回到县衙,人还骑在墙上,正要找个落脚处,然后就见到了他娘站在墙根下,手里拿着一根鞭子,虎视眈眈盯着他。
“嗷——”周潇发出了真心实意的嚎叫声,差点没摔下去。
陈氏叉腰怒吼道:“直娘个贼驴你不是说用心功课的吗!又跑到哪里去吃酒了!”
周潇抱头鼠窜,大呼冤枉。
母子俩人的吵闹声引来了府君周韬,他大步走来,头疼道:“你们这又是作甚?二郎你又惹你阿娘生气了?”
陈氏揪着周潇耳朵,气哼哼道:“他不知跑到哪里玩耍去了,还说要好好研习经典,我看都是骗人的鬼!”
周潇吃痛道:“别……别!阿娘你别拧我,我真没有去玩,我是去和婳婳告别了。”
“颜家?”周韬来了兴趣,作为在这里待了两届的县老爷,他一直觉得颜家神神秘秘的,奈何对方孤儿寡母的,最近又办了丧事,他也不好探听,只问道,“他们是要离开了?”
周潇连忙把颜婳送给他的书籍和笔砚给周韬看,周韬身为一个文人,第一反应没有接过那质地不俗的笔砚,而是先翻了翻破旧的书。
书扉上没有写明拥有者是谁,他只是随便浏览过去,目光就是一亮。
这时候陈氏却突然发现了什么,惊怒问周潇道:“你那块玉呢?那可是你舅舅留给你的?!”
周潇垂着头不敢说话,陈氏已是怒不可遏,一猜就知道周潇必然是送给了颜家那俏丽的小娘子,拿出鞭子就要抽周潇。
“哈哈哈哈……”朗朗笑声传过来,陈氏气恼道:“你儿子气我,你也要气我?”
周韬捋顺了胡子,惊喜连连道:“快别教训二郎了,这玉换的可真是值得,你知道这本《新安公文集》现在可是有价无市的吗?我一直想要为了大郎的秋闱到处求取,现在终于找到了,可谓是意外之喜。”
新安公指的是当初为□□太宗两朝推行科举制度立下汗马功劳的应太傅,他的墨宝不止稀少,大都还被权贵私藏,这本应当是抄录的。
“不止如此,”周韬赞口不绝道,“抄录者笔力险劲、一字见心,便是为了这些字,也值得了。”
所谓字如其人,无论是前朝还是当代,对于士人书写的要求都十分高,前朝还有因为写不好字的高官被人嘲笑的轶事传出,然而大家墨宝少见人世,周韬虽不知道这本书是谁摘录的,但只这些笔墨就足够让他珍藏了。他已经想好,要把这些字让工匠刻在石板上,每日描摹。
周潇和陈氏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看到周韬如获至宝的表现,总给他们一种仿佛捡了大便宜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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