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剑所在的本丸,是只有五位付丧神的小本丸。
作为初始刀、以及心性最像小孩子的缘故,审神者总是很宠他。
——不过一开始,审神者似乎对于这份工作很抗拒,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抗拒慢慢缓和得难以察觉。
然而,轻松又美好的本丸生活,在持续了九年后,逐渐了让人忧虑的变化。最为明显的是,审神者不再允许付丧神们接触时之政府发来的公文。
……
【主公大人——出来玩吧~】
他站在庭院里,尽量小声地对着二楼喊。
自窗中探出身来的女性,也压低声音道:【可是,还有公文要批呢。】
他放下拢在唇边的手,露出微微失望的表情。于是,审神者苦恼地微笑起来,轻轻叹气后,眼睛亮闪闪的,悄悄对他说:【算啦,等会再批吧。】
他立刻开心地点了点头,笑逐颜开。
【现在不要打扰主公,我来陪你玩吧!】
【呜哇——】的惊叫声中,他被抱起来架在了脖子上,突然出现的岩融笑着,抬头:【您要是现在偷懒,晚上可就得熬夜了啊。】
审神者心虚地抿嘴笑,冲他眨了眨眼,缩回房内。
他收了笑容,有些闷闷不乐地趴在岩融头顶。
——为什么宁可熬夜也不让我帮忙呢……我明明,也会处理公文的……
岩融拍拍他垂下来的手。
【主公不想让我们接手公文,你就别管了,顺着她的心意来吧,今剑。】
……
日益增多的公文,造成的是审神者休息时间的逐渐减少,本丸内的刀剑也变得忧心忡忡。
他按捺不住,终于找了一个深夜溜进审神者的卧室,本来只是打算把一部分没批完的公文带走完成,却翻到了意料之外的消息。
那是一份请辞的回执。
—— 一任十年期满,是否确认不再担任“审神者”?
—— 确认。
盯着那刺眼的签名,他的手开始发抖。
不敢置信、思绪恍惚,之后,是难以抑制的痛苦和气愤。
……因为这个,所以才不敢让我们看到公文吗?
他如坠冰窖,撑着书桌维持站姿,手里的书札却掉在了地面,发出细微且沉闷的响声。
【……今剑?】惊醒的审神者轻声叫他,余光扫过地面摊开的公文,蓦然失语。呆了会,她回过神,立刻掀开被褥,三两步抢上前来,将那本公文合起紧紧捏在手里。
审神者勉强笑道:【怎么还不睡?已经很晚了。】
他抬眸看她,吸了口气,还是没忍住眼泪。
【我看到了。】
一阵死寂。
女性像被剥开了保护壳般,暴露出深深的疲惫,缓缓在他面前跪坐下来,短促地回应:【……这样啊。】语气空茫。
他惶惶然地哭泣着,却没有等来任何安慰;审神者只是脸色苍白地凝视着他,一味沉默。他克制不住地扑进她怀里,死死抓住那染着肌肤温度的衣物,说着语无伦次的恳求。
【求您不要走,主公大人……!是我惹您生气了吗?我会认错受罚的!求您不要抛弃我……!】
审神者没有反应,也没有回抱,只任由他哭泣着。
【呜……主公大人……】
变哑的哭声引来了其余的付丧神,审神者幽暗的目光环视一圈,将那份文件递给了茫然的他们。
他仍在抽泣着,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岩融和江雪左文字神色复杂,没有说话;小夜左文字低着头,握成拳的手指节发白;唯独拿着书札的宗三左文字嘴角微动,勾起一个稍带嘲讽的笑容,异色瞳中情绪明灭不定,犹如雨幕。
【……将鸟儿囚禁之后……就要一走了之吗……呵。】
难堪的僵持持续了很久,审神者终于开了口,语调是冰冷的平静。
【对不起,无论如何,我不会续约。】
【主人……!】一直忍耐的小夜左文字脱口叫道。
江雪左文字按住了弟弟的肩膀:【小夜。】
小夜左文字窒住,拉着兄长的手不再言语。宗三左文字闭了闭眼,上前将书札轻轻放在了书桌上,叹息仿佛烟雾,响起的瞬间就消弭。
【……如您所愿就好。】付丧神身姿消瘦,俯身时袈.裟铺在地面,宛如粉蝶薄翅的一角。
他被宗三左文字拉起来,向着岩融走去。
身后,审神者再度说道:【我已经为你们申请了接管的新主人。】
刚拉住他的岩融再也维持不了平和的态度,皱眉愠怒:【主公,为什么不先跟我们商议?!】
被第二个晴天霹雳打懵的他浑浑噩噩回头,只见审神者支肘撑住额头,垂着眸,摆了摆手。
【到此为止。你们走吧。】
那一刹那,他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怨怼之意。
……
之后的本丸度过了一段冷战期,审神者把自己锁在房里,几乎不出门,也取消了二楼的开放权限。
付丧神们虽然不满主人擅自做出的决定,但很快,这种不满就化成了担忧。
他尤其沮丧,觉得那个晚上自己不该在发现文件后惊动其他人——如果马上离开,把消息瞒下来,或许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
然而,不论怎样后悔,也无法阻止离别之时的逼近。
审神者动身前往出云,办理离职前的交接手续。
他守着时间转换器,从清晨等到日暮,一刻也不敢离开,害怕审神者一去不回。
岩融陪在他身边,安慰道:【主公办完事就会回来的。】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色的罗盘,无声哭泣着,难过道:【我不想和主公大人分开……!】
——哪怕像义经公那样,如果能一直陪伴着、直到最后也好啊……
这样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带来的只是更深切的悲恸。
【……主人也很想家人啊,今剑。你这样伤心,难道舍得主公也一样吗?】岩融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闻言一怔,强忍泪意。
【……可是……为什么、只有十年……】
——这样短暂的时光,对于刀剑千百年的光阴来说,实在是过于微不足道了。然而带来的痛苦,又是任何伤口都难以比拟的。
岩融沉默下去。
……
审神者这一去,花了整整七天。
时间转换器再度亮起时,他和小夜左文字马上不管不顾地扑进了她的怀里。
不知遭遇了什么,瘦了一大截的审神者眼神都变得灰暗无光,抬手轻轻圈住他们时,几乎能看到骨头的手腕挨着他的脖颈,冷得让人发颤。
【主公大人……?】他担心地抬头看她。
审神者恍惚地望着他,过了会,突然崩溃地蹲下身用力抱住了他们,全身颤抖,发出嘶哑得近乎泣血的哭声。
他慌乱起来,回抱着她,也忍不住眼泪,一叠声问:【怎么了,主公大人?你受伤了吗?】
审神者微微摇头,似乎想要克制住自己,却徒劳无功。
走到她身后的宗三左文字半跪下来,静静地揽住了审神者的肩膀。立在一旁的江雪左文字也跟着温柔地抚上审神者的头发。
岩融拄着薙刀,看着哭成一团的他们神色无奈。
付丧神们默契地没有再追问,一直陪着审神者,直到她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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