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声音凄厉，几乎不似人声。
薛羽目中血丝暴涨，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手中的法杖却突然飞速旋转起来，闪出一圈墨绿色的光晕，仿佛是蜡烛在迅速燃烧仅剩的生命。
伤痕累累的鬼蛇重新分散成无数黑影，在空中缠绕盘桓，一瞬间风哭鬼啸，场景令人胆寒。
紧接着，这些黑影在数息之间迅速凝聚，各自缩成一人长的小蛇，只见无数蛇影罩住整个洞穴的上空，密密麻麻，在空中疯狂搅动。
几乎在同一时刻，成千上万条小蛇扑向地上扭动着的巨大的蛇身，一只只蛇口大张，发出“嘶嘶”的怒吼。
它们一条一条撞上巨蛇的头身，眼见不知多少条小蛇同时被锋利的鳞片分割，变成碎裂的黑烟，再也无法重新凝聚。
然而这些鬼蛇却仿佛悍不畏死一般，前仆后继地嘶鸣着，咬住巨蛇的躯干，拼命往鳞片下钻。
巨蛇被安夏伤了七寸，又被无数鬼蛇咬住，仅仅支撑片刻，蛇皮就硬生生被钻破无数个洞来，不由痛不欲生地翻滚嘶叫，巨大的蛇身狠狠地撞上山壁，扫落了无数石块，整个山体开始摇晃起来。
山要塌了。
鬼蛇发了疯的攻击下，巨蛇仿佛被蚂蚁团团围住的青虫，挣扎着翻滚了一阵，终于凄厉地长鸣了一声，蛇头抽搐着砸落，整条蛇身骨碌碌滚落潭里去了。
林珊眼见这种情景，觉得今天她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仿佛一介凡人见到了仙魔乱斗，这会儿才死命拉回神魂。
她如野兔般腾跃了几下，捞起坠落下来的薛羽，一转眼，躺在地上的安夏却不见了身影，不由大惊。
难不成是刚刚被滚石和蛇群带着落到潭里去了吗？
薛羽自然也看到了，心下大恸，原本就青白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他重重咳了一下，肺腑深深震动，胸腔之间满是被铁剑贯穿的疼痛和血腥气。
而下一刻，他的眼角和耳朵中同时淌出暗红色的血液，竟然已经开始七窍流血。
“你走吧。”少年浅色的瞳孔一片死寂，慢慢闭上眼睛。
林珊躲开一块巨石，怒吼道：“你不想活，安师姐不是白死了吗!”
薛羽的眼睫颤动了几下，又呕出一口血来。他身边的黑气开始躁动起来，身体也迅速降温，冷得林珊几次想松手丢开他。
这是要开始反噬了吗？薛羽迷迷糊糊地想。
已经被严重透支的身体宛如风中的最后一点烛光，连呼吸都如同拉风箱一般“嗬嗬”作响。
这一天来得太快，他明明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光明刚刚给他一丝吝啬的施舍，一切还没开始，就要这么突兀地结束了吗？
少年的眼角流下血泪，泪水混在暗红色的血中，也变得浑浊，不会有人分清了。
不甘心……太不甘心。
“这边！”
一声熟悉的呼喝声突然响起，少年仅有的清明迅速回笼。
他倏地张开眸子，一双眼睛已经变成完全的血红色，看起来分外渗人。
然而他紧紧盯着深潭边，就如同将死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远处的岸边正扒着一人，黑发和衣服湿漉漉的，左手握着紫灵死死插在石头上，右手则紧紧抓着一物。
那张冷淡而熟悉的面孔失了血色，唇色发白，让人心惊，然而她的双瞳却黑得发亮。
林珊重重松了一口气。
不用多说，林珊也知道薛羽这回不一心求死了。
她拖着薛羽飞速奔到岸边，猛地跃入水里。
……
薛羽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安夏。
譬如，明明巨蛇被困在山底，你怎么知道潭底可以逃生？
譬如，为什么你会知道这里会有你想要的东西？
譬如，那个东西是什么？
但是当他看见这个人活生生的在他眼前的时候，突然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他像一只鱼儿被抛入潭中，周身迅速被水包裹住，似乎要将他拖入无尽黑暗，然而他心中安定地如同回家。
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会将他拉起来，拉到她身边，那里充满光明。
安夏的发髻在打斗中已经散开，乌黑的发在水中像海藻一样铺散开，宛如深海的女巫。
她从林珊手中接过薛羽，用紫灵将他跟自己栓在一起，免得水下的暗流将两人冲散。
巨蛇的尸体滚落在潭底，仿佛只是陷入沉睡，看似完整的山壁在潭底崩裂开几道巨大的缝隙，足够三人通过。
安夏目光复杂地看向少年血色尽失的脸。
他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口中还在不断地涌出血线，在水中氤氲开来，浅色的眸子盈动着水光，还有一抹血红的杀色并未退去，仿佛几近枯萎的罂粟，艳丽又萎靡。
安夏一边游动，一边将手掌按在薛羽背上，用灵气极其缓慢地修复这个千疮百孔的身躯。
她心中充满了悔恨的自责。差一点，只差一点，是不是这个还未绽放过的生命就要再一次生生断送，夭折到她的手里。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的心脏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手抓住一般，被攥得生疼。
少年突然紧蹙起眉头，脸上显现极其痛苦的神色，口里吐出微小的气泡。
安夏一惊，顾不得再想，急忙回身细细查看。
她一身白衣在水中无主地飘荡，在薛羽的眼里，就宛如玉作骨、冰雪为肌的圣洁冰清的玄女。
只是这双眸子一旦染上凡情，便如同仙子被拉入滚滚红尘。
让人忍不住想亵渎。
薛羽颤动的眼睫下，发赤的双眼目光沉沉，凤眼勾出一个摄人心魄的弧度。他感受着眼前人的存在，恍若无意地慢慢靠近，随即攀住安夏的肩膀，猛然蜷起身子，顺势将唇贴了上去。
安夏原地僵化。
自己的嘴唇似乎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她微微睁着眼睛，长长的眼睫飞快地扑闪了几下，带起一股小小的水流，扑到人面上，又凉又痒。
安夏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软软的，凉凉的，像是碰到了山间的云朵，带着一丝甜味儿，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仿佛曾经有过惊鸿一瞥。
她的脸刷一下地热了起来。
只是这个吻一触即离，仿佛只是不经意的触碰，少年微微蜷起身子，伏在安夏的肩膀上，鼻尖缓缓冒出细小的气泡。
安夏的手抖抖索索地将他扶住，心想挨千刀的，老天爷真不公平，放得都这么大了居然也找不到一点瑕疵。
“赶……赶紧出去，薛羽要撑不住了。”
大师姐板着担忧的脸色道，声音却有点莫名的颤抖。
他娘的，我这是被占便宜了吧？是吧？
她又气又恼，明知道应该狠狠推开他，再揍他一顿，然而看着这张脸，她却无论如何下不去手，只能恨恨地将脸撇开，泄愤似地猛游了一下。
仿佛专门违背她意愿似的，她发现自己的手脚颤颤的，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
——没游动。
不，这只是个意外，一定是太心急了。不慌，稳得一批。
安夏放开四肢，赌气似地奋力游动，宛如扑腾的鱼儿一样。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充满灵力的身体居然笨拙得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挣扎了半晌，才终于半拉半扯住薛羽在水里动了起来。
“师姐……”攀在一边岩璧上的林珊弱弱开口：“方向错了……这边……”她顶住少年眯着眼暗含杀意的眼神，觉得自己无辜又可怜。
安夏：……
她狠狠地瞪了林珊一眼。林珊，我记住你了！
***
冰凉的水逐渐有了温度，三人不知在漩涡中漂了多久，这才感觉水速降下来一些。
不远处蓦然出现一团模糊的光团，几人不由加快了速度，离得近了，便看见水质忽然变得明亮起来，正是外面有丝丝缕缕的阳光照了进来，将水下映射得澄澈动人。
有出口！
循着光亮而去，大约半刻钟时间，水道便变得豁然开朗，三人腾水而出，就看到此处正是一座丘陵的低洼处，这条河正沿着山脚从地下流出。
再往远处望去，几个常年住在山里的山娃子不由呆住了。
竟然是海。
不同于一路上的昏暗阴沉，太阳毫无顾忌地展露出它的热度和明亮，一眼望去，远处的海岸线同海水似乎融为一体，天空连同海水都是澄澈的蓝色，海天交接，仿佛无边无垠。
几点白鸥在天边坠着，宛如蔚蓝画布上孩童泼墨的一点，顽皮又灵动。
怪不得刚才在水下总觉得有些莫名的咸味。
“这座幻境居然这么大吗？”林珊惊讶道。
安夏想起来系统说的，浮云幻境是无数个幻境的组合体，便回首望了一下来时的地方，却见哪里有什么高耸如云的山峰，连稍高一些的土丘都没有。
“这已经是另一个幻境了。”
林珊哑然。想起来刚才不知不觉在水中居然跨过两个幻境，再想起来在食人谷第一次遭遇幻境变换的情景，不由觉得心有余悸。
薛羽突然出声：“那边有人。”
安夏与林珊对视了一眼。
这荒无人烟的幻境，哪儿来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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