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

小说:在下神医卫竹青 作者:东世
    我把手放回膝盖上,抬头看他,道:“没有。”

    我都多少年没掉过眼泪了。刚才也不过难过一下,表明自己对前尘往事还有留恋之意。

    季无道还是站在门口等了一会,才慢慢地走进来,把一篮甜枣放在我面前,小声道:“这些都洗过了,你要吃就拿。”

    他现在没变声,孩子似的软糯嗓音,听着乖巧的很。我不说话,他就像只温顺的奶狗一样蹲在旁边,也跟着默不作声。

    我心不在焉地拿起医书,道:“怎么连你也要这样照顾我?”

    我很想像师兄那样端起做长辈的架子,奈何季无道与寻常的孩子不同,做事起来比我更得心应手,平日里也寡言少语的,性子比我沉稳。我并不是埋怨此事表示不满,只是对自己为人有些失望而已。

    “我和你不一样。”季无道盘腿坐了下来,他衣摆掀起来时,会有一阵微微的凉风。他拍了拍衣襟上粘着的草屑,说:“你可以说我是在讨好你,因为要让你觉得我好,才做的这些事。”

    “你是如此,其他人不也是如此?”我说。

    “不是。”他说,“我来这里,有很多要做的事。你是席先生唯一的弟子,我自然要对你好。”

    “晓知白也是这么说的。”我的手正抚到“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一行,仍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这样的性格,怎么会去做为害一方的大恶人呢?

    我听了只是在心里笑笑,当他话本看的多了,对未来之事想的太过夸张。

    “席先生告诉过你后山有许多坟么?”季无道知我对他的话只信三分,也从不过多解释,“我想那里看看。”

    我说:“那里埋着的人都死了许久,坟头草都长得丈高了,大概没什么好看的。”

    季无道说:“我也不指望看到什么。”他咬着枣,齿间嘎嘣的响,“我阿姐说我祖上有人埋在那,让我去拜拜。”

    我觉得他这个理由还过得去,就点了点头,说:“那我回去后问问我师父,看他能不能带你去罢。”

    话音结下后,我们二人暂且也无话可说,就安静地各做各的了。等我的指尖滑到“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皆如至亲之想”的长句时,才觉出他的话哪里不对。

    后山埋的全是当年我师祖用来练药盅的人,季无道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祖上被我师祖拿来做药盅了?再仔细想想,最后杀了这些人的既然是我师父,他来给祖上拜坟是什么意思,是要向药王谷寻仇吗?

    我顿时觉得我方才说了句蠢话。

    他要是来寻仇,现在做的又是些什么事?我想他并没有存着害我的意思,至少把想做的事都摆在明面上了,像怕我看不出来,还故意在脸上贴了“恶人”二字。

    我指尖下滑,默默在心中重复着千金方中的论大医精诚中的话。

    人行阳德,人自报之;人行阴德,鬼神报之。

    人行阳恶,人自报之;人行阴恶,鬼神害之。

    季无道就坐在我面前,不远不近,我却忽的觉得我们之间隔着千沟万壑,是穷尽一生也难以跨过的距离。

    我想劝他说大恶人要遭人唾骂的,活得长长久久也不开心,还是当个好人为好吧。

    话在齿间绕了千百个来回,我才开口对他说:“我以后去找你,我们还是不是好友?”

    季无道吭哧地笑了,“我要是千夫所指了,你就不要来找我了吧?”

    他话是这么说,却没有拒绝我的意思。

    无道弟弟顿了顿,才接着道:“我现在不想害你。”

    我说:“那你以后就要害我吗?”

    他也没直说不会,只是道:“我不知道。人总是要变的,我没法替以后的我回答。”

    我说:“那我等到那时,再拿这个问题问你罢。”

    -

    天由淡淡的闷热转为清爽时,我便知道日归虞渊,夜幕临近了。

    晓知白很晚才回来,带着只半人大的野猪,说是被我师兄的夺命三弦震死的。

    但我师兄并不承认。

    晓知白跟我说:“你师兄既要杀生,又想自恃文雅,才不会承认用琴杀野猪这种事。”

    我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在理。我师兄是这种人。

    “他御鸟时被猪拱了,”岑师兄淡淡地笑,“我不过出手相救。你问问他,最后那一剑不是他补的?”

    “他乱讲,你不要信他。我正好在他杀猪时撞见他而已。”晓知白气急,“他又不想脏手,还要我把猪拖回来。”

    岑师兄还是笑着,难得与晓知白正面对话:“被猪拱也不是甚么丢脸事,你何必遮遮掩掩?”

    晓知白说:“我也没说你杀猪有甚不好,你为何要编这些瞎话?”

    原来晓知白也知道编瞎话这个词。

    我不合时宜地想。

    季无道适时插道:“这只猪放在这,要怎么办?”

    “我不会杀猪。”晓知白对我师兄意见很大,“竹青的师兄是行家。”

    岑师兄微笑道:“过奖了,行家算不上。刮毛的事还是你来吧。”

    晓知白冷笑说:“我刮毛一向刮不干净,不想吃猪毛的话还是您出手吧。”

    之后发生的事我不太清楚,据季无道说晓知白和我师兄互相掐着掐着就飞出去打架了?我跟季无道说不然你去劝劝架,他答应后就跟着飞出去了。

    就剩我一个人拿着刮毛器蹲在地上跟那只似乎还有气的野猪面对面地僵持着……

    他们刚刚是不是在演戏?我突然开始怀疑。

    被夺命三弦震断心脉的野猪忽然回光返照,挣扎了几下,准确无误地把一口猪血喷到了我脸上。

    我:“……”

    哇哦。

    我今天不仅要剃光这只猪的毛我还要把它的五脏六腑都切出来没有人能拦我。

    今天我卫竹青就是要当杀猪不眨眼的恶人了。

    等他们三人回来时,我已经用竹竿把剥下来的猪皮挂起来了。

    我说:“你们回来的刚好。”

    晓知白像是被噎住一般,好一会才吐出一句:“……好像不是很刚好。”

    我说:“没什么不刚好的。”

    岑师兄也等了很久才问我:“要吃什么?萝卜炒肉丝还是红烧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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