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疯子

    他猛的打了个响指,笑眯眯的伸手向着林间,示意幸修筠看去,而随着他的动作,丛林深处,真的细细簌簌一番,而后忽有一只手穿林拂叶,拨开杂乱的树叶,伸了出来,幸修筠眼睛一亮,急吼吼的跑过去:“哥——!!”

    他只顾着跑,没注意到身后的柳春风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轻声吐了个“去”字,就有点点星光从他手中脱出,不着痕迹的附在幸修筠脖子上,成了很不起眼的一颗痣。

    他做完这些,向着幸修筠迎去的男人看去,入目便是一身脏脏破破的袍子,还有一张破头散发,看不清面容的脏脸,嘴里嘻嘻哈哈的笑着,完全不似幸修筠嘴里的温润如玉——那分明就是个疯子!

    幸修筠开心的去掺他,那疯子却惊恐的一把拍开幸修筠的手,接连后退两步:“妖怪!!别碰我!别碰我!”

    柳春风沉思看去。

    幸修筠似是对他这个态度已成了习惯,面露伤心之色,后退两步:“我不碰,不碰。哥,天黑了,咱们回家吧。”

    那疯子——幸修喜不理,左看右看,忽然看到了幸修筠背后的柳春风,他连忙奔过去,忽然跪在了,使劲儿给他磕了几个头,嘴里叠声说着:“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们。”

    干嘛啊!这就给他磕头!他得折多少寿!

    幸修筠连忙追过来,拉住幸修喜:“哥——!”

    柳春风一时不察,收了他好几个大礼,连忙蹲下来,拉起那个幸修喜,跟他讲道理:“干什么啊这是,可太客气了。要找我算命,咱不用这套,有银子便行。”

    幸修喜恍若未闻,看着柳春风,只是忧愁又惊慌的不停说着:“救救他们!救救他们!求你了!求你了!”

    柳春风问:“你要救谁?”

    幸修喜沉默片刻,忽然又嘻嘻哈哈起来,转到一边自己玩去了,幸修筠叹了口气,扶着幸修喜的背,对他解释:“他可能是瞎说吧,我也不知道...我哥逢人就念这几句,你别上心。”

    柳春风饶有趣味的“嗯——”了一声。

    他看那那疯书生开心了片刻,忽然又忧愁起来,对着衣角抠抠搜搜一会儿,愁眉哭脸的弯着腰:“我想死啊,但是我却死不了!”

    柳春风问他:“你为何想死?”

    幸修喜充耳不闻,只自顾自的喃喃自语:“我说想死,好人给我□□,我喝□□,可我除了拉肚子,便没别的了!我又去投河,可我投了之后发现,我会水啊!那我又去短崖那边跳,结果挂在树上了!我想死啊!死不了啊!”

    幸修喜逢人便爱抖落他的自杀生平,可这再悲惨的事情,到了他嘴里,却只会惹人发笑。幸修筠脸色一白,猛的抱住幸修喜,悲声哀求:“哥!别说了!”

    他毕竟是个小孩儿,力气再怎么样都没有这个疯书生大,幸修喜挣脱开幸修筠,开两三下爬到柳春风身边,急切问起来:“我什么时候死啊!我怎么死啊!”

    柳春风也蹲下来,平行看着他,悠悠然的挠挠下巴:“我真不知道啊,我不算寿命的。这样吧,我今天做好事,免费给你算一卦,来,你看着我眼睛...好吧,你不看,那我看你的眼睛。”

    他向着幸修筠看去,虽然疯疯癫癫,但不难看出,这书生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如果安静下来,想必也会是极其温润的。

    柳春风盯着那眼睛看了一会儿,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他的脖子,又定回他的脸上:“唔!我算出来了!你是想死,这好说,好说!我这有一瓶鹤顶红,可让人穿肠烂肚,必死无疑。”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只刚刚剩下的烤鸟,拿出来时,指尖还有光点闪烁,不着痕迹的撒到了烤鸟上。

    他把烤鸟塞到那疯书生手里:“吃吧,吃完了睡一觉,这药就有作用了。别的不说,必能为实现你的心愿作一助力。”

    那疯书生接过烤鸟,犹如接过什么仙丹解药,满脸的欣喜,追着柳春风问:“吃了这个,我真能死?我真能死?!”

    柳春风不语,只是含笑看着他。幸修喜嘴里说着“谢谢好人!谢谢好人!”,立刻坐在原地,狼吞虎咽的撕起烤肉来。

    有一道视线看过来,柳春风循着视线望过去,便见幸修筠满脸疲惫的盯着他,看他回望,叹了口气,颓废的一下坐在地上,撑着下巴道:“谢...谢谢……算我看走眼了,原来你是个好人。我哥已经好多天不肯好好吃东西了,你算是帮我大忙了。”

    柳春风心道:如此便把我定义为好人,未免为时尚早。

    柳春风了然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瘦。”

    幸修筠犹豫半天,又问:“你...你不问我...?”

    柳春风不解:“问你?问你什么?你哥吗?你又不愿意说,我为什么要问?”

    幸修筠说:“可是别人都会问我。”

    柳春风得意的一拂头发:“我岂非是普通人?”

    他满脸的自信飘然,看的人牙痒痒,幸修筠自从见了他哥起,就一直愁云惨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原来的嚣张,呸出一口,骂他:“不要脸!”

    柳春风去捉他:“你再骂一句试试?还想玩儿海盗船?想玩就直说,我肯定满足你!”

    “呸呸呸!你放我下来!”

    他俩插科打诨,那疯书生再旁边欣喜的吃完了烤鸟,直直的看了他俩片刻,忽然眼皮一搭,沉沉的倒了下去。

    他满身污脏,柳春风也不嫌弃,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了他,转身放到幸修筠背上。幸修筠整个人都炸了:“我哥怎么了!!你给他吃的鸟上有什么!?你……!”

    柳春风说:“停!上面只是有安神助眠的东西罢了,他太久没好好休息,估计一会儿也不会好好休息,你能不能把他哄回去还是一回事儿,放心吧,都是对他有好处的东西。”

    幸修筠满脸警惕的盯着他一会儿,转头又去看了看他哥,见幸修喜气息绵长,睡得安稳,这才稍稍安下心来,道:“最好是!”

    柳春风问:“就算不是你又能怎样?”

    幸修筠语结片刻,一咬牙:“我天天去偷你钱包!”说罢,他像是怕柳春风又要给他坐个“海盗船”似的,拽起他哥撒丫子便跑,跑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又回过头来:“你,你去哪住啊。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有钱住客栈的,先说好,我不是担心你,我只是觉得你比较可疑,不能放任你瞎晃荡!”

    柳春风说:“哇,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不是你把钱包扔给别人的时候了?我有地方住,不用你操心了。”

    幸修筠一窒,不依不饶:“不成!我得看着你,你!跟我一起过来。小爷今日大发慈悲,权当收留你。”

    柳春风问:“你要带我去哪?破庙?那里不也竞争挺激烈,随意带我回去,小心你被扔出来。”

    幸修筠扬起小脸,下巴对着他,紧绷绷道:“你别管,反正有你地方住。”

    柳春风叹口气,从背后变出个元宝来,随手在手里抛来抛去:“爷有的是钱,稀罕住那破地方!行了,你哥都快累死了,扶他去好好休息吧。”

    他好说歹说,终于哄走了尤不放心还一步三回头的幸修筠,等他看那两道身影渐渐融化在墨色,脸上晦暗一阵,一打响指,空中忽然出现一个光点。

    柳春风看那光点看了半响,饶有趣味的摸了摸下巴,合目压住眼底的狂喜:“真的是去破庙了....如果我没猜错.....有意思,这么多年了,没想到....有趣,真是有趣!顶着这么多人的追杀,我这一趟却也算没白来。不过现在嘛....”

    他伸了个懒腰,不顾脑袋上从“十”变成“九”的数字,翻身上树,找了个合适的树杈,就地一躺:“现在都这么晚了,还是睡觉重要。”

    .......

    .......

    他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酣然入梦,梦中却全是光怪陆离的影子。

    梦中。他走在黑暗里,脚底是血肉模糊的断肢,耳侧是凄厉刺耳的哭嚎,他茫茫然在此地走了半响,忽然,他恍若察觉到了什么,猛然回过头去。

    ——有一覆着鬼面的红衣人在血池中独立,正盯着他,缓缓把手覆到了面具上。

    柳春风:“——!”

    他在一片头痛中惊喘着睁开眼,就见什么东西湿哒哒的滴到了他的脸上,柳春风随手一擦,一片湿润。

    ——下雨了。

    娘的,都怪那个狗系统给他放那么血腥的惊悚片段,搞得他做个梦都不安生。

    柳春风随手在身边画了个屏障,把雨点都隔绝出去,便要翻身继续睡。哪知雨点细细密密,越下越大,不一会儿就变成了磅礴大雨。柳春风听着耳边噼噼啪啪的雨声,再睡不下去,只好一翻身,坐在树杈上,托着腮帮子发起呆来。

    说起来,遇见这种大雨天,那种小乞丐们要怎么办?像是李在水,好像就是躲在破庙里……说到李在水,之前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总是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似的...

    他摸着下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随手一摸怀里,立马愣住了:“我的红薯呢。”

    等等...红薯!!

    红薯??!!!

    ——“这是拜师礼,收下这个,你便是我柳春风的徒弟了,不能反悔了。为师,为师有要事在身,要先走一步!你在这儿等着,为师必会回来接你!”

    回忆片段一闪而过,柳春风大喊一声“我怎么把这个忘了!”猛然直起了身子,他匆匆起身,想要翻身下树,忽然脚步一顿,理智思考起来:不不不不,都这个时间了,还下这么大的雨,李在水那小孩儿再怎么傻都不可能等在那里了吧。

    用普通人的想法来想,压根没人会等到这时候,就算真的等了,那也不是他的责任,现在镇里面到处都是修士,雪更流既然察觉到了他也在这里,更是会派人盯守他,现在回去又麻烦又危险,只不过是多生事端而已。

    他思考片刻,终于说服了自己,又翻回树上,直直的躺了下去:对,便是这样。管那么多作甚?不若继续睡觉!

    ……

    ……

    半刻后。

    有树枝一颤,落下片片树叶。皎洁月光下,有一白色袍角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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