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你怎么越走越慢?”
凌双澄回过神,也不再胡乱想了。
这是秦岩到帝王谷的第三天,也是他和吴狄约定出来的日子,秦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活着出来不算,还带出了牵肠挂肚好些年的小丫头,每走几步,秦岩就忍不住回头去看,生怕丢了凌素,又担心凌素会不会忽然反悔,突然又不想出去了。
“七崽。”凌素闷着声音,她和七崽从小玩到大,还从没分开超过一天,出谷是高兴,但心里还是舍不得的,“你都快送出谷了,要舍不得,跟我一起走啊。”
小丫头话里怎么还含着哭腔了?秦岩心上一紧,难道凌素和七崽不止是好友,还是青梅竹马的小儿女...秦岩不受控制的缓下步子,竖起耳朵细细听着。
七崽摆手,比划着自己再送她一程就好,过了奇门局,自己就回头。
“云都离这里也不算很远,你要闷了,就来找我。”凌素眼眶微红。
七崽笑嘻嘻的点着头,指着自己双腿,意思自己脚力惊人,去趟云都也就是几日工夫,七崽忽的窜到秦岩身前,哇啦叫着,拳头顶了顶他的心口,又指了指凌素,俨然叮嘱着什么。
秦岩直立抱拳,认真道:“小丫头是我恩人,等她吃好玩够,只要想回来,我一定快马加鞭亲自把她送还到你身边。年少情意珍贵,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懂。”
你懂啥?七崽挠头,秦岩这话怎么有些怪异,七崽顿悟,指着凌素又狠狠摆手,哇啦着好像在辩解什么。
“秦大哥...”凌素瞪大眼,“你说什么呢?”
“嗯?”秦岩左右看着,“我说错了?你和七崽...”秦岩竖起两根大拇指贴在一处,糙脸还生出些羞意,“你们...”
七崽指着秦岩脑子,口中叹了声,对凌素无奈摇头。
“七崽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秦大哥,朋友,你懂?”凌素拉过七崽,俩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同时握拳顶了顶,又一起对着秦岩大笑出声,“秦大哥,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啊。”
“啊...”秦岩脸一红,“七崽待你亲厚,你又对他不舍,我还以为...怪我...”
“寻常朋友讲义气,铁杆朋友讲情义,秦大哥没有生死与共无话不谈的朋友么?”凌素笑问。
秦岩面上囧着,心里压着的什么却悄然落下,心情一时无限大好,虽然自己也不知道在欢喜个什么鬼,大概就是,还好带走的不是人家心上的女子吧。
“这朋友,我倒是有一个,他正在绥城等我,很快你就会见到。”秦岩憨笑着转过身去,步子也悠悠轻快。
七崽吐舌,手指戳着秦岩的后脑勺,意思这人真是有毛病嘞。
走出奇门局,七崽就不再送了,凌素眺望北峰上的逐月崖,峭壁悬着的巨石上,一袭青衣随风扬起,凌双澄束发飒飒,目送着离谷的侄女。凌晓峰与她并肩矗立,墨衣垂荡,眉间含着笑容。
凌素冲他俩挥了挥手,深吸了口气迈大了脚步,“秦大哥,咱们走快些,爹和姑姑再这么看着我,我就要哭了。”
秦岩对峭壁上俩人拱了拱手,又对七崽微微颔首,便追着凌素去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这俩人,七崽才纵身跃上山脊,犹如一只灵猴消失在帝王谷间。
“这秦岩,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凌晓峰注视着渐行渐远的女儿,对身边妹妹低声道,“双澄,你和大哥想的一样,是不是?”
“哦?”凌双澄淡淡一笑,“大哥不提,我还真忘了,十几年过去,谷中人来人往,一个过客,大哥还记得。”
“他是真敢要,我怎么会不记得?”凌晓峰笑道,“我还记得,那时是你替他作保,说服我帮他,就像是...”凌晓峰望向女儿越来越淡的黄衫背影,“素素帮秦岩一样。”
“那人不守信诺,大事做成却没有回帝王谷拿命相抵。”凌双澄冷冷道,“他害我这个保人在大哥和墓者面前无地自容,还提他做什么?”
凌晓峰怜看妹妹,叹息道:“你当时和素素一般大,见着谁都觉得不是坏人,不谙世事被人欺骗也是正常,我都没怪你,你非要自己奉道以作惩戒...”
“大哥。”凌双澄打断道,“我是你亲妹子,我不自罚,你怎么服众?一切是我咎由自取,过去这么久,都别再提了。”
凌双澄转身走出几步,凌晓峰幽然发声,像是自言,又像是探问妹妹。
——“燕云营,又是燕云营,十六年前是朱九亭,如今又冒出来一个秦岩。今时今日大燕的景象,好像与当年如出一辙。”
凌双澄的步子没有停下,“大哥你忘了,十六年前是九子夺嫡,如今,只剩八子。”
走出帝王谷,见凌素还红着眼不大快活,秦岩顿住步子,冲凌素摊开满是茧子的手心,不等凌素眨眼,又飞快别到身后,再伸手时,指间已经多出一枝开了半朵的野杜鹃,那花开的极小,秦岩粗手还弄掉了几撮,凌素低头看着,噗哧笑了出来。
秦岩把野绢花塞进凌素手心,稳着声音道:“出了谷,就跟着秦大哥我,别说现在好歹也是个将军,换作咱俩才认识那会儿,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可这绢花,长得也忒可怜了。”凌素嗔怒。
秦岩垂眉,“等明天开春,给你种一屋。”
凌素圆眼笑做弯月,脸上的不快活也散去了大半。秦岩抬眉瞥看,心中涌出快慰。
绥城
整整三天,吴狄吃喝都在汤团铺子里,困了就在外头石阶上打个盹儿,愣是哪里都没敢去,他心里有个执念,自己死守这里就是替秦岩聚着一股气,精气在,秦岩就一定会回来。
吴狄和秦岩自小相识,几岁做了伙头军,又一起得九王提携入了少卫营,同袍多年出生入死,好不容易熬出头,眼看着青云直上,秦岩又跳进坑里,这回,还真不知道也没有那时的运气。吴狄抽了自己一嘴巴子,说好的同生共死呢?眼看三日之期将至,长街上还是没有秦岩的影子,要他真没在帝王谷里...
吴狄手心紧握,自己一定要多生几个儿子,挑个最聪明的过继给秦岩,活着时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死后也没儿子接续香火,忒惨。
今日的绥城,已经和凌素记忆里的大不一样,城楼旧了些,但镇守的官兵愈发英武,手里的刀剑也锃亮锋利,正是最热闹的午时,街上熙熙攘攘,到处是叫卖的摊贩还有装饰华丽的各色店铺,凌素才进城,腿肚子就重的抬不起,流连在每个铺子前,恨不得每个都拿起来瞧瞧。
“绥城这么大?”凌素半张着嘴,“姑姑带我来时天都黑了,都没看见什么。”
“绥城这些年经营的不错,我在云都也有所耳闻。”秦岩见凌素盯着摊贩手里的昆仑奴面具,笑了笑从钱袋里摸出几枚铜钱递去,“我要了。”
摊贩摆手,“你是从山里来的吧?这昆仑奴工艺非常,又是上好的松木做的,这几枚钱买撇胡子都不够。得这个数。”摊贩张开五指,“五钱银子。”
秦岩红脸,他打仗一流,逛街买东西还真是几乎没有,秦岩赶忙摸出锭碎银,摊贩嘿嘿笑着,把面具碰到秦岩跟前,秦岩转身递给凌素,“拿着。”
“秦大哥。”凌素别手,“我就是看看。”
“喜欢什么,就买什么。”秦岩二话不说把东西塞进凌素手心,“秦大哥要让你把八年里错失的,都加倍补回来。”
凌素套上昆仑奴,指着自己的脸道:“是不是吓死你?”
面具惊悚,声音却是甜糯,秦岩背过身忍住笑,“是啊,我好怕。”
见不远处有个门头旖旎的店面,进进出出都是婀娜俏丽的年轻女子,凌素摘下面具,指着道:“秦大哥,那里又是什么?”
秦岩打眼看去还以为是青楼,琢磨着不对,走近几步,大悟道:“是买水粉的铺子,小丫头你看,她们手里拿着的都是最时兴的胭脂水粉,云都的女人也爱极了这些。”
见凌素看得出神,秦岩笑道:“小丫头也是大姑娘了,走,带你也去置办些。”
凌素摇头,望着那些人道:“谷外的女孩子,都长得这么好看啊。”
秦岩看了几眼,见凌素有些沮丧,忙道:“好些个都是水粉画出来的,清水出芙蓉才是真好看。小丫头美得很。”
“你哄我。”凌素沉下脸,秦岩才要解释,凌素的脸又嘻嘻笑开,“你能哄我,我也高兴。”
三四里长的街,走了两个时辰还没逛完,只要凌素多看一眼的东西,秦岩都会毫不犹豫的摸出银子,风车红黄蓝绿买齐,糖葫芦左右手各一串,手上还套了几个九连环,凌素说这个有趣,回头要好好研究。
堆着的物件快把秦岩脑袋淹没,但他心里却快活得很,要小丫头想,上天摘星揽月自己也会试一试吧。
等等,秦岩嘎然傻愣,星星多少银子一颗?
秦岩艰难的腾出根手指头,挪到腰间掂了掂瘪做一坨的钱袋,里头就剩几枚铜钱响叮当,银子,已经一钱不剩。
自己出来公干,风餐露宿也没花钱的地方,平时忙于军务,对享乐也是毫无兴趣,在府里时,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碰上做饭的老奴轮休,常常几张饼子一碗酒就打发了去...这趟来绥城,秦岩也就揣了把碎银子,心想着足够,谁料到...
吴狄!秦岩虎躯一震,抬头看了看天色,自己和吴狄约好三天,这会儿已经过了几个时辰,他可别腰系白带已经哭着回去传自己的死讯...
死就死吧,可吴狄要真先走了,自己就是身无分文,难不成带着小丫头要饭回云都...
秦岩额上渗出汗也腾不出手去擦,汗珠子滚落到鼻尖,怪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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