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燕云营

小说:墓语者 作者:熙大小姐
    千里之外,燕国皇城,云都

    冬至这天,云都飘起雪,秦岩还记得自己跟着大哥第一次踏入云都,他指着巍峨的城楼问,明明是黑压压的一片,为啥子叫云都,莫非是这些屋顶像一团团的乌云?

    秦丘掐了把弟弟的腮帮子,还好没被皇城人听见,要听见弟弟的傻话,可得笑这兄弟俩准是乡下来的土包子,连云都的来历都不知道。

    秦丘眯眼也细细研究了一番,半晌道:“大约是...皇城顶上的云又白又大,聚而不散,日子久了,就叫云都了呗。”

    一旁经过的皇城百姓爆笑,指着这对粗衣兄弟喊了声“乡巴佬”。秦岩对笑话自己那人瞪了眼,但秦丘却暗暗记下,皇城笑人土,不说“土包子”,得叫“乡巴佬”,今后自己也要少说土话,进了城,便要走大道,做个城里人才行。

    后来秦丘入了燕云营,靠着身手一路做到九殿下的亲卫,秦丘一直没有问起别人云都名字的来历,也许是忘了,又也许,他已经无所谓知不知道。

    秦岩年龄小,够不到当兵的年纪,少卫营只收有出身的贵族子嗣,秦岩便去伙房做了个小伙夫,一日扛米,被九王爷撞见,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扛起大几十斤的米袋,九王爷的神色也很是惊讶,他与秦岩说了几句话,便让副将把这孩子送去少卫营。

    秦岩记得九王爷说:“寒门少壮,也能成大器,不要在伙房里误了好苗子。”

    秦岩问九王爷,云都为什么用云字做名,九王指着皇城不见尽头的砖瓦顶,笑道:“入冬会下雪,大雪盖顶就像大团的云,这就是云都名字的来历。”

    那时还是夏天,等到入冬,少卫营的秦岩终于等到第一场雪,云都城果然和九王爷说的一样,在城外军营望去,覆雪的屋顶像极了大片大片的云。

    但秦岩却再没见过九王爷。

    龙生九子,形态各异,燕帝朱允也有九个儿子,九子性格各异,本事也差距极大,历朝历代以嫡长子为尊,但燕帝九子里最得人称道的却是小皇子朱九亭,老九母妃是将门虎女,品貌俱佳深得燕帝喜爱,老九自己也争气,文韬武略不说,更是出了名的性情中人,老九好行军,十岁就在军中历练,十七岁挂帅领兵,替燕帝东征西讨,平定天下,几无败绩。

    朱九亭的兵穿银甲,上阵杀敌无惧生死,好似大片的神兵云中腾起压向敌军,朱九亭把自己的兵叫做燕云营,燕字大旗扬起,兵还没出就已经吓到一片。

    朝中臣子私下议论,燕帝迟迟不立储君,就是想把皇位留给心爱的老九,老九立功最多,可谁让他上头还顶着八个哥哥。燕帝疼老九,他要老九将来做个稳当的皇帝,老九还年轻,燕帝身子也硬朗,来日方长,老九还能慢慢积攒蓄力,到了燕帝觉得合适的时机,就可以昭告天下,册立朱九亭做太子。

    但燕国最得志的九王爷,却好似天上燃放的烟火,在最灿烂的时刻划过夜空,顷刻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六年前,朱九亭忽然人间消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还是活。

    在各色传言甚嚣尘上的时候,秦岩在少卫营还听过一个说法——朱九亭不满父皇迟迟不册立自己做太子,密谋弑父夺位,谁知殿前失了手,燕帝最爱的儿子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燕帝震怒,但又碍于皇家颜面,于是悄悄处置了老九…

    就因为听到这些,秦岩还和嚼舌头这人干了一架,小小少年拔出剑来,对造谣那人怒吼着“九王爷忠勇,绝不会谋朝篡位,你再污蔑一句,我就杀了你!”

    秦岩倚窗忆起年少往事,要没九王爷提携,也不会有今天的秦家兄弟,在秦岩心里,九王爷从没离开,一日不见尸骨,秦岩就信他还活着。

    大雪渐渐止住,秦岩深望白茫茫的屋顶,想起后头还有事,转身拾起件灰色的貂绒斗篷随意披上,手腕抬起,左腕缠着的黄缎露出半截,秦岩爱惜拂拭,多年缠腕,黄缎料子再好也显出些旧色,每看见这根黄缎,就好像看见绥城天降的小丫头,八年过去,小丫头也该长成大姑娘,也不知道还梳不梳双髻,用不用黄缎扎发了。

    ——“一定有故事。”

    吴狄大大咧咧推门闯进,见秦岩看着手腕黄缎还露出笑,指着那缎子道:“八年都没见你摘下来,给人碰一下都要炸毛,绥城,一定是绥城的相好!挖坟累成狗,还能抽空处个相好,秦岩,我就服你。”

    秦岩也不怼他,扯下袖子掩住黄缎,“五殿下召大家去王府议事,你磨磨唧唧去是不去?

    “嗨?”吴狄跳脚,“明明是你想什么出神,倒赖我头上?照我看啊。”吴狄捋了捋秦岩的貂绒斗篷,“还是身边没有女人的坏处,要娶个将军夫人,凡是都能替你打理的妥妥当当,瞧你,都是做了大将军的人,吃穿还自己打理?所以说呐…”吴狄大笑,“还不是绥城藏了个相好?”

    “猴精,可惜用错了地方。”秦岩阔步走出屋,“误了五殿下的事,你扛。”

    “秦岩,秦岩?”吴狄追了出去,“到底藏了绥城哪家的姑娘?你哥把你的娶妻大事托付给我,你要再谁也不娶,云都可人人当你是个断袖了?秦岩,我没瞎说,真有人传你有断袖之癖啊…我夫人又给你看上个名门闺秀,你真不去见见?秦岩…”

    将军府外,管事已经备好了骏马,秦岩挥开斗篷纵身跃上,踩着地上的积雪,头也不回往五王府上去了。

    五王府外,秦岩看见了正掀开车帘的大哥,兄弟同朝为将,也生活在一个皇城下,但打去年秦岩得封骠骑将军,就索性搬了出去,大哥宅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小妾就取了三四房,秦岩还记得帝王谷外,大哥仰头长叹,说只要给秦家留条根就好。如今儿女好几个,最不缺的就是姓秦的娃子,当年哀叹,今天看来倒是成了笑谈。

    秦丘没有给燕云营选错路,良禽择木而栖,自从从帝王谷满载而归,秦丘就带着燕云营投了五王朱武阳,朱武阳重用九弟余部,凭借燕云之力,打了几场胜仗,在皇子博弈中占尽上风,数年过去,除了保嫡老臣力挺的皇长子,储君最有力的人选就是朱武阳。

    秦丘多谋,秦岩善战,燕云营又是一等一的骁勇,秦家兄弟替朱武阳手握大燕国近半数军权,自然也成了朱武阳的左膀右臂,风光一时无限大好。

    “大哥。”秦岩迎向马车。

    秦丘打量着弟弟穿了有些年头的斗篷,低声道:“阿岩,怎么说现在也是三品骠骑将军,总是这身衣裳,有些寒碜了。”

    秦丘着绣蟒绛袍,腰系白玉带,俨然已不把自己当做出生入死的将领,秦丘告诉弟弟,家穷才兄弟一起从军,如今青云直上,兄弟分道走才更稳妥。

    秦岩解下斗篷,露出里头一身穿惯的武将劲装,“阿岩就是个粗人,旁人早看习惯了。”

    “大哥看啊,你还是缺个女人。”秦丘意味深长笑道,“府上有女人当家,出门也就有个将军的样子了。”

    秦岩避开话,埋头进了王府,秦丘呵呵低笑,抚着腰间的白玉带也跟了进去。

    书房里,五王朱武阳已经等了一阵,燕国老五,性子和名字不大一样,朱武阳不尚武,甚至连半点拳脚都不会,他是个文人,平日就喜欢写诗作画,抚琴遛鸟,秦岩头回见五王,还以为他是王府里的教书先生,那文弱模样,秦岩觉着自己大吼一声都能把他震厥过去。

    习武伤身文养人,风花雪月的日子让朱武阳看起来比几个弟弟还要年轻精神些,皇长子已经四十好几,腿疾缠身更显老态,朱武阳乍一看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皇子一起觐见燕帝时,燕帝见着长子叹气,看见老五才露出点欣慰。

    秦岩进书房时,朱武阳正在逗一只新得的鹦鹉,他极有耐心的在教鹦鹉说话,听鹦鹉终于磕磕绊绊说出句“父皇安康”,朱武阳满意笑出,赏了几颗豆子喂给这鸟儿。

    秦岩暗想,鸟儿要真对皇上说这句“父皇安康”?那皇上不就成了个鸟人了么?

    秦岩想笑,但他当然不会真的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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