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他俩就会长大成人,就好像自己,眼睛一眨,近十年韶华,便也就这么过去了。
绥城里
秦丘带人包下了城里最好的酒肆,数十坛女儿红摆了一地,厅里十来个低级将领已经喝厥了过去,但里屋灯火烁烁,显然在议着大事。
“燕云营带着这些东西回去,解了朝廷缺银的危机,摇身一变就是燕国功臣,可得想好后面的路怎么走。”有人意味深长看向秦丘,“将军,这些年咱们过得还不够窝囊吗?得此良机,决不能错过!”
“还用你说?”吴狄剥着果子塞进嘴里,汁水充盈美得吴狄差点叫出声,有银子就是好,秦岩不离身的干饼能磕掉大牙,要能天天吃上肥美的果子,才不枉拿命去当兵啊,“可燕国有九位皇子,咱们燕云营...当年是九王麾下...这会儿跟了谁,好像都对九王爷问心有愧吧。”
吴狄说着看了眼沉默的秦岩,秦岩少时跟在哥哥后面做个小伙头军,九王慧眼识人看出他的资质,钦点他入了少卫营,也提点了他不少,还手把手教过秦岩练剑,秦岩最重义气,要他负九王跟别的主子,秦岩一定不会答应。
“九王都死了几年,问心有愧?燕云营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好事没人惦记,挖坟找死的活倒是被顶了出来,俺常青对得起九王,俺问心无愧。”一个粗鲁大汉猛一拍桌子,虎喝了声。
秦岩怒抬剑眉,手袖一挥掀翻桌子,哐当一声吓得叫常青的大汉退后了几步,常青比秦岩粗壮了至少一倍,但这会儿却被秦岩提小鸡子似的提起领口,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谁说九殿下死了?”秦岩狠狠道,“你哪只眼睛见到他尸首了?再胡言乱语,有你好看!”
常青想顶嘴来着,但也不知道秦岩手劲这么大,抵着自己的下颚动惮不得,常青哼哼了声,只得点了点头,喃了声,“小将军饶命。”
吴狄击掌道:“所以啊,我觉着,燕云营哪个靠山都不要,就冲咱们活着从帝王谷出来,朝廷就没人敢小看咱们。”
秦岩松开手正要开口,只见大哥对自己摇了摇头,秦岩翻起掀倒的桌,没有接吴狄的话。
“这不是召集大家来商量么?”秦丘笑了笑,“九殿下在时,也常叮嘱我要善待军中兄弟,几千人的性命前程,九殿下一定也想大家走一条对的路。我说说我的意思,不赞成的,尽管怼出来。”
秦丘给屋里议事的人都斟上酒,咳了声道:“在座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也就有话直说了,九王不在,储君位子也悬了好几年,皇长子虽然是正宫娘娘生的,但却生来有腿疾,走路都不利索怎么做皇帝?所以皇上才迟迟没有立储,一直徘徊在几位皇子之间,今儿觉得他不错,明儿又看上旁人...”
“还不如给俺做嘞。”常青插了句。
屋里爆笑一片,缓解了些之前的尴尬。
秦丘继续又道:“这几天我也琢磨了,燕云营不能再任人宰割,携宝回朝能威风一阵,却吃不了一辈子,功劳太大还会造人嫉恨,借着这股东风,选个能依靠的皇子才是上策。皇长子身边有保嫡一派,不缺能人,余下几位皇子中...”秦丘顿了顿,“早些年,五皇子就和九殿下走的挺近,算是九殿下最亲近的哥哥,这几年燕云营尝尽冷暖,也就五皇子看在往日和九殿下的情份上,见着咱们还客气些...”
“阿岩。”秦丘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看?”
秦岩轻抚酒盏,端起却没有喝下,“我也听人说过,五皇子生母出身不高,连带着他也被保嫡老臣们诟病,有才有功又有什么用?朝堂立足,靠本事,也靠人抬着走。五皇子正是用人之际,大哥要跟他,我还真无话可说。”
——“秦岩!”吴狄跺脚,“燕云大旗,还扛不扛了?”
秦岩端着酒盏走向兄长,眼神利落,“扛,为什么不扛?大哥,你为了大家的前程,说的通。阿岩就一个要求。”
“你说。”
“跟了五皇子,燕云营还得是燕云营,有朝一日要九殿下回来...燕云营还得是九殿下的。”秦岩仰头喝干酒。
“我答应你。”秦丘点头。
吴狄於出一口气,环顾屋里一张张踌躇满志的脸,靠山山倒,靠水水枯,瞧着也没谁是靠得住的,自己还是跟紧秦岩就好
八年后,冬至,帝王谷。
小厨房外,凌双澄已经盯了七崽好一会儿,听说七崽这阵子没事就钻厨房,凌双澄还以为他看上哪个小灶婢,心想着替他把把关,要是灶婢人不赖,便说给七崽做媳妇,八年弹指划过,男童长成了俊俏小伙,眉清目秀走出去也是少女芳心暗许的对象,要非说遗憾,就是七崽还是不会说话,想着也有些惋惜。
七崽掀开锅盖,热烟呛着打了个喷嚏,凌双澄噗哧笑出,七崽认真探头瞧着,见圆滚滚的汤团都安好的浮了上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老嬷嬷教的不错,馅料不能贪多,上回手抖,馅料炸了一锅,被一屋灶婢笑死。
七崽脸皮薄,可不能再丢人一回。
七崽盛起汤团,又拿热帕子裹好碗盅,小心放进八宝匣里,转身见凌双澄看着自己,七崽俊脸一红,指了指思过崖的方向,绕开凌双澄就要出门。
“是你自己做的?”凌双澄喊住七崽。
七崽挠着后脑勺点了点头,想了想放下八宝匣,跑去锅里给凌双澄盛了几个,捧去她跟前,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她尝口。凌双澄拿勺儿舀了个,放下又道,“等素素吃了团子,记得问她还要不要从思过崖上下来,怎么,还待上瘾了?是要她爹用八抬大轿去接她么?”
“要不…”凌双澄忽的去夺八宝匣,“饿上她几天,没吃没喝,犟丫头就该下来了吧。”
姑姑忒坏,这法子都能想出,七崽护住匣子,箭步冲出小厨房,忽的又收住步子,转身比划着让凌双澄别忘了趁热把团子吃了,凌双澄笑出声,狼崽子不会说话,心肠却滚热的很,也多亏有他,凌素在思过崖的日子才不算难熬。
八年里,七崽已经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思过崖,有时寂寞了,一天得上去两回,素素话多,说什么七崽都觉得有意思,原本以为三年五载就不用待了,几年前谷主想素素了,上去接她时,问了句可有悔改,凌素说,她认真琢磨了几年,泄露祝由墓是犯了大错,但救人性命却没错。
死者俱往矣,但生者,却要活下去。
凌素说什么都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七崽听在耳里还跟着点头,谁知道谷主大怒,让凌素再思过三年,想通了再下来。谷主一句话,七崽又爬了三年的坡,腿都爬细了。
三年又过,七崽想好,这次要凌素还下不来,八成这辈子也下不来了,自己干脆就在思过崖搭个房子,让她在上头过得舒坦点算了。
七崽爬上崖时,空中飘下今年的初雪,雪花洋洋洒洒,不过片刻就给谷中山峰戴上白色的毡帽,凌素仰头看着满天的雪花,听见七崽的脚步声,嗅着靠近的甜香味,偷偷咽了下喉咙。
七崽捧出还热着的汤团,凌素吐舌,“七崽崽,去年的团子齁甜,差点没噎死,这回的…你自己尝过没?”
七崽比划了几下,意思是你姑姑都吃了,保准没问题,见凌素还是不动,七崽早有准备,从背后摸出个水囊来,要真齁人,也准噎不死。
凌素舀起一个咬了口,馅料细腻,皮子薄软,甜味也恰到好处,“可以啊,七崽崽。”
七崽崽拍了拍胸脯,眉眼刹的舒展开来,惬意的倚在了树干上。凌素边吃着,边朝七崽伸出手去,“还有没有东西带给我?”
七崽摇头,凌素在思过崖待了八年,八个春夏秋冬,凌双澄让七崽带去不少谷中秘书珍藏给凌素打发时间,凌素一本不落字字看过,前几日带去最后几本,七崽才知道凌素已经看遍谷中所有,七崽识字,却不喜欢看书,又或者是有凌素就够了,自己原本就是她捡回来的狼崽子,连七崽这个名字,都是凌素给起的。
七崽忽的想起还要给姑姑带话,比划出凌双澄的意思,眼睛盯着凌素的反应。
凌素和七崽并肩靠在树干上,“既然也没了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爹要再问,我就认个怂,挖坟是错,救人也是错,七崽崽,我又不傻,难不成真在这里待一辈子?”
七崽嘿嘿笑了声,摆了摆手意思待一辈子也无所谓,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天天爬山跟谷里的猿猴似的,矫健的很。
——“七崽崽,如果你会说话,你会帮那人么?”
七崽认真想了想,比划着告诉凌素,要那人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自己就帮,但要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还是算了。
“为什么帮女不帮男?”凌素追问。
七崽崽手里的比划没有停下,男人威武,生来就是要保护女人,好像自己一样,你为那不认得的人在思过崖待了这些年,那人都还不知道去哪里逍遥快活,七崽都替你觉得不值。
见凌素有些落寞,七崽扳过凌素的肩,咧嘴笑开,要自己救下俊俏的小姑娘,没准姑娘还会以身相许,哪像团子店那人,早就把咱们忘在脑后喽。
凌素直起身,认真端详着七崽笑开的脸,指尖戳上他的脑门,哼哼道:“你不老实,说,是不是动了哪个姑娘的心思,倒想着以身相许了?”
七崽摇头,指了指自己张开的嘴,意思是自己又不会说话,哪有姑娘会看上自己。
“你不是不会说话,是你懒得说。”凌素捂住七崽的嘴,“不说也好,那别人和你说什么,你也都不会说出去了。”
这场雪下的不久,傍晚时分就渐渐止住,七崽收起匣子,凌素不使犟,看来没几天就能下去,忽然不用爬坡,这一身力气,又没地儿使了。七崽想着,居然生出些不大高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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