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外戚之家14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今年京城的秋天没有春日的浪漫与诗情,也缺少往年丰收的喜悦,稍显地有些平静。

    很快,平日里就已经很喧嚣的汴水码头上人头攒动,好些人肩并着肩,脚挨着脚随着人流向前挪动。顺便踮起脚尖,高抬着下巴,看向远处缓缓驶来的船只。

    “诶,别踩我脚啊,这可是我娘给我新做的鞋子”,这是心疼自己鞋子被踩脏的。

    “小娘子,让一下,让一下啊,我要过去”,旁边人大多怒目而视,别想插队啊。

    “快看那船,粮食是不是到了”,一边说着,一边仗着身高轻拍旁边人的肩膀,也不管是不是认识。

    “好像是的,看那船上旌旗写的什么字”,这是没注意旁边是什么人,只顾着搭话了。

    “……”

    也有那艺高人胆大的,爬到汴河两岸遍植的杨柳树上,一只脚站在树干上,另一只脚轻轻放在了颤巍巍的树枝上向远方眺望着。

    一旁穿皂色衣裳的男子特意没有穿官袍,而是换上了家常的衣服在一旁等待着一艘艘运粮船进入码头,等到听到百姓的议论声,才与身后的一个老者闲谈,

    “敢问老丈高寿?”刚开始总要絮叨絮叨,自古以来,中国人和人寒暄一般就是问“吃过饭了吗”,“您贵姓啊”,“您今年贵庚啊”,毕竟不熟,最近粮食又紧张,不太好问好没有吃饭,双方还没怎么搭话,问贵姓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就问年纪吧。

    “小民今年七十有八了”,老人举手投足之间有些局促,要知道前朝的人均年龄只有36岁,即使现在日子比前朝安稳,七十八多岁的老人也是不常见的,再过两年就可以领到政府补助的“茶帛”,甚至免除家庭成员的“身丁钱”,以及其中一个男丁的服役义务。

    “您是长辈,不用对我这么客气,我就是一介书生,理应尊敬您才是”,男子仍然试图装成普通读书人的样子。

    “大人是朝廷命官,小民不敢不敬”老人向男子拱手说道。

    男子觉得奇怪,看看自己普通人的打扮,本打算体察明情,却不想被平民百姓一口叫破,不禁追问,“老丈是怎么猜出的呢?我自问并没有什么显露身份的地方?”

    大人走路的时候左顾右盼,小心翼翼的,生怕有东西碰着您的帽子,着肯定是您经常佩戴长翅帽而养成的习惯”。平民也有自己的智慧。大梁的长翅帽据说是□□皇帝发明的,为了是让底下官员在上朝的时候不能三五成群的嘀嘀咕咕,交头接耳。

    戴上这种用薄贴片或者竹篾做骨架,长超一尺的长翅帽,只要脑袋移动,皇帝坐在上面就能看得清清楚楚,倘若想要并排说话,那么彼此的帽子就会碰到一起,相当不方便。

    男子姓寇,是大梁的一位御史,其他官员需要说话讲证据,但御史不用,他们可以“风闻奏事”,但也不能在家里瞎编造啊,御史常常趁着休沐的时候易装来到百姓当中和他们交谈,看看有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今早还没有出门就收到朝报(小报的一种,非官方,政治新闻多是道听途书)上面说粮食今早就能到,因此我们寇御史就想先来探探路,现在来看好像还真是的。

    想到这些天旧党还在朝的一批人上蹿下跳的想要问罪苏相公,他不禁轻蔑的笑了笑,“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樊楼,楼梯上传来蹬蹬蹬的一阵响,平日里还顾忌着大家风范的粮行行首的伴当此刻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快步拎着食盒大踏步向楼上包间走去。

    “郎君,今早官府的粮就到码头了,这是今天常平仓卖出的粮食”,西门园手下的人将食盒向前递,里面是他从常平仓排队人手里花高价买的粮食。

    原本还在左拥右抱的粮行行首纷纷聚集到桌前,上手抓了一把大米轻捻,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他们都不是什么新手,在这里的各家的当家人最年轻的二十多岁,最年长的已经五十多了,粮食生意是从小经手到大,不会连新米和旧米都分不清。

    倘若是常平仓的粮食,那多是前几年存下的,只有南方那些没受灾的地区才会有新粮的存在。

    原本踌躇满志的众位粮行行首之前的囤粮限卖现在看来像一个笑话,有那稍微扛不住事的孙家家主,此刻双眼直直的瞪着食盒中的粮食,双手张开,十指弯曲,伸向前方,喉咙里只能发出“吱吱”的声音,整个人直直的向后跌倒,还好有伴当在旁边扶了一把,看情况像是刺激过度,导致中风了。

    以西门园和林九为首的众位粮行行首此刻都慌慌张张地从楼上下来,之前脸上得意的神情全都不见了踪影,后面好几个行首都是在伴当的搀扶下勉强行行走。

    请客的林九和樊楼的掌柜说了句“过两日来会帐”,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看见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在门口,掌柜不由得一阵发楞,“到底出了什么事?”随即安排酒楼的伙计外出打探去了。

    以神秘莫测的手段以及雷霆万钧之势拿下胜利,同时成功地将民怨转嫁给一干粮商,苏琦苏相公又一次在京城和朝堂纸上确立了他的地位和声望。眼看他的相位,一时间是绝对不会再动摇的。原本那些尚在台面上执棋的和隐藏在幕后想要看他笑话的,准备携起手来将他赶出京城的一干人等,也都偃旗息鼓,一个个都安分了起来。

    现在不需要苏琦自己说什么,新党的御史一个个就直接开炮了。

    这个说“粮行行首依仗裙带之势,恣意敛财,戕害生民。”

    那个说“粮价长时间,不间断的上涨导致民怨沸腾,要严惩罪魁祸首。”

    还有说“之前圣上已经颁布圣旨,要求不得囤积居奇,这些却负隅顽抗,要以抗旨罪论处。”

    最后苏相公的得力助手周吉甫在陛下面前总结道:“京师不稳,天下难安。以西门园为首的七大粮商为了一己之利,破坏市场,致使京城百姓数月以来焦虑不安,多有倾家荡产的,这些人当治以重罪,方可以儆效尤!”

    早朝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到各粮商耳朵里,午时没到,粮商的县主娘,县主妻子就纷纷穿上诰命服饰,入宫,想要请皇后帮忙说情,然而皇后仁明殿却闭门谢客。

    今上的生母和嫡母两位皇太后都已经不在世了,而所谓的太妃和皇妃无论再怎么尊贵,本质上来说都是妾,那就是不能干政的,最多只能和皇帝说说她们自家的事情,得宠的妃子想要给自己父亲或者兄弟求个官身之类的是可以的。

    像这种涉及到前朝和宗室的事情,后宫之中目前只有皇后能和皇帝说一说,然而皇后陆明琪一早被自己的母亲萧青桐叮嘱过,万不可参与其中,也没必要和皇帝对着干。

    毕竟自己名下唯一的儿子已经被立为太子,现在的宗室对她来说颇有些鸡肋,只有前朝的保皇党,清流才是天然的□□,嫡长子继承制是这些儒生千百年以来的信仰和追求。

    八月中旬,卫国公府中排行第二的公子陆明德终于回家了,一是为了几天后的中秋节的团圆,其次也是准备节后的乡试。

    卫国公府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三五个穿蓝衣的小厮,等候着之前来信说这两天回家的二少爷。

    在大梁以前,是没有“轿子”这个称呼的,大家都唤作“步辇”,专供皇室贵族成员,所以在大梁初年,也规定了官员和普通百姓不能称作“步辇”,但大梁百姓是聪明的,当然这也多亏大梁的氛围是开放的,广大民众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将步辇进行了革新变成了轿子,因此哪怕是平民百姓,三教九流出行是觉得累了,不想骑马骑毛驴了,也可以叫个轿子来坐坐。

    陆明德没有赶时髦的做轿子,倒是骑了马。

    他身着鸦青色的袍子,因为赶路的缘故显得有些灰蒙蒙的,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浑身的书香气息倒是和卫国公府这个以武起家,传家的家族有些不搭。

    今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早在三年前就考过了秀才,只待今年中举,就是名副其实的少年英才了。

    “少爷,到家了”看到那熟悉的黑漆铜钉大门,陆明德的伴当情不自禁露出了愉悦的笑容,他是家生子,自小就被选在陆明德身边了,今年除了小少爷,小小姐出生是回来一次,这都好几个月了也没见到家里人,难免有点想家了。

    门口左顾右盼的小厮们立刻发现了主仆几人。

    “二少爷,二少爷……”门前当值的小厮大多一溜烟地跑了过来,“哎呀!真的是二少爷回府了!”他们一边说,一边弯腰行礼,吵吵嚷嚷的。

    还有那更机敏的小厮飞奔去给卫国公陆周平,卫国公夫人萧青桐,以及二少夫人陈仪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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