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头灯放在帐篷中央,压着一张线条模糊不清的地图。
帐外寒风呼啸,撞得帐篷微微变形。帐内温度很低,时不时有冷风从帐篷的缝隙钻进来,吹得人浑身发寒。
黎渐川意识回笼后,没有妄动,而是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顶较大的厚实帐篷。
帐篷里堆着一些零散的登山工具,头灯照亮的区域站着包括他在内的七个人,都穿着完全遮盖了身形和面容的黑色斗篷,与上一局游戏如出一辙。
黎渐川注意到其他六个人的姿势,也都在防备和审视着其他人,没人轻举妄动,反应过度。
看来这一次,应该没有新玩家。
“人都到齐了吗?”
帐篷忽然被拉开,一个身材高大,裹得严严实实的亚裔男人走进来,手里的手电晃了晃。
外面的寒风也随着他扑进来,呜呜的回响陡然变大,像带着冰渣的冷刀子一样狠狠刮在玩家们脸上。
几个斗篷人都被冻得哆哆嗦嗦。
“坐,都坐。”
亚裔男人关掉晃眼的手电筒,坐到头灯旁。
围绕着头灯和地图还有七个暗红色的垫子,分别在七名玩家的脚边。
七人都没什么犹豫,盘膝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黎渐川观察了下,按顺时针方向,他是五号。
“我叫韩树,你们可以叫我韩哥。”
亚裔男人将手里拎的压缩饼干之类的吃的分给七人,说:“今天,你们的适应性训练已经结束了,明天就会安排正式的登山活动。我是你们接下来一段时间的领队。攀登极限雪山可不是闹着玩的,吃完饭,今晚都好好歇歇。”
七名玩家接过吃的,没人说话。
黎渐川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左右两人几眼,不确定谁是宁准。
韩树自己泡了一大保温杯的热可可,对眼前的沉默视若无睹,继续说:“这里的雪山有两座,南山和北山。除了你们之外,还有七名登山队员刚刚结束训练,明天会和你们一起登山。”
“明天早上八点,到帐篷外的空地上抽签,随机分成南北两队。南队登南山,北队登北山。攀登雪山可不容易,至少得两天,所以明天晚上的晚饭你们就不用回来吃了。”
说完,韩树灌了一大口热可可,热气氤氲眼前。
黎渐川咬着嘴里的火腿肠,心里对这局游戏有了个概念。
他们这些人都是登山队的一员,并且在明天将和其余七个人一起混合分配,去分别攀登两座雪山。而且按照韩树的意思,明晚将没有晚餐。这也从另一角度说明,潘多拉的晚餐并非是每晚都一定有的。
韩树有些懒洋洋地捧着杯子吃东西,好像没有说话的意思了。
这时,黎渐川对面的三号突然开口:“韩哥,您有什么事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黎渐川看了三号一眼。
这意思很明显,是在问说明人谜题。之前宁准和他解释过,一般来说,低端局的游戏谜题都会由说明人暗示给玩家。
当然,也不排除有哈里男爵那样的误导型说明人。但总归算是条线索。
韩树却摇摇头:“我有什么能用得上你们?”
他想了想,又换了个坐姿,“倒是你这话,让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得嘱咐你们。”
七人都抬起了头。
韩树说:“登山的时候一定记得,不要大声说话,晚上十二点之后不要外出。如果遭遇了雪崩,就抓紧时间撤回营地来,总之,千万要活着回来。”
二号问:“这两座山经常会发生雪崩吗?”
韩树点头,又一字一顿地强调:“千万活、着、回、来!”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神有点奇怪,死死地盯着二号,看得人心里发毛。
“好了,你们接着吃,我出去看看。”
韩树收回视线,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抓起那只手电筒,将热可可一口灌了,离开了帐篷。
黎渐川趁机看了眼,帐篷外似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茫茫的,看不见其他景色。
韩树给的提示比较模糊。
而且他强调了两遍的那句“活着回来”,语调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阴诡。
帐篷内很安静,只有轻微的咀嚼声。
黎渐川吃掉手里的食物,喝下一次性杯子里凉掉的热水,看到了杯子边倒扣着的法则卡牌。
他扫了一眼,另外六个人中只有二号三号掀开了卡牌,其他人都还没有动。也就是说,现在在餐桌上,只有二号三号受到法则束缚。
从游戏回去现实后,宁准向他科普过有关法则的知识。其实在上一局中,黎渐川对宁准写下他的法则是不能说话时,宁准就已经猜出了他的法则与谎言有关。因为魔盒游戏的法则是不会彻底禁止玩家的某个能力的。
比如宁准,并不是不能走路,而是只能在夜晚行走。
这样看的话,玩家之间的法则猜测确实有些难。除非接触比较多,观察又很敏锐。
但识破其他玩家法则,带来的好处很大,可以促使特殊能力进化。
如果没有安娜被识破的那条法则的力量,第一次通关游戏,黎渐川的特殊能力不会进化成“以假乱真”这么强。
黎渐川伸手拿起那张卡牌。
血色漫过空白的牌面。
卡牌中央慢慢显现出一行血红的文字:“每晚十二点到一点,闭眼一小时。”
黎渐川看完,血字自动消失。
他也有点诧异,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法则。
乍一看这个法则其实没什么卵用。毕竟晚上十二点到一点正常人肯定都在睡觉,怎么可能还睁着眼睛。
但黎渐川没忘记韩树说的那句“晚上十二点后不要外出”。这意味着,在这里的晚上很可能会发生什么。
如果突遇危险,闭着眼可是有点作死。
第一晚的晚餐照旧是充满了警惕与沉默,在座都是老玩家,没有人露出什么显而易见的破绽。
大家安静地吃完饭,帐篷里微微发光的电子钟就已经跳到了九点钟。
黎渐川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一拽,眼前变成了沉沉的漆黑。
以他的夜视力,这种黑暗形同虚设。
他谨慎地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现在是蜷缩着躺在一个厚重的睡袋里。
睡袋所在的这顶帐篷很小,放下睡袋和堆在角落的半人高的登山包,就没什么立脚的地方了。
黎渐川拉开睡袋钻出来,一米八几的个子根本站不起身。
他检查了一下帐篷内的登山工具和睡袋,又把大登山包里的东西搜了一遍。
都是些吃的用的,和一些药品。另外还有一本登山安全手册,和地理杂志。
安全手册是全新的,基本没翻过,印的是一家名叫南北的高山探险公司。地理杂志则全本都在介绍极限运动,里面有一页折了角,提到的内容就是这次黎渐川他们要攀登的南北雪山。
“近十年来,无数登山队挑战神秘的南北雪山,但却无一例外,以失踪或死亡为下场……”
黎渐川看完这一页内容,就先放下杂志,翻了翻钱包和手机。
钱包里的各种金卡黑卡非常多,这个身份显然是个有钱人。
看证件,长得和黎渐川有三四分相似,只是整副面容少了很多难驯的野性冷峻,多了点风流不羁的纨绔气质。名字叫做梁川。
而手机里搜集来的信息,也充分表明,黎渐川这次的身份还真是一个闲得蛋疼,寻求刺激的富二代。
富二代梁川其实没有登山经验,但舍得花钱,就通过南北高山探险公司,参加了这次征服南北雪山的行动。
这里手机没网没信号,黎渐川翻完之后就放下了。
通过这些了解,他大致确定了梁川的性格和行为特质。虽然登山队里应该没人和梁川熟悉,但有点谱儿,万无一失。
检查完毕,黎渐川穿好衣服,走出了帐篷。
这片营地的占地挺大。
大概位于背风坡,一顶主帐,周围簇拥着十几个小帐篷,挨得比较近。
天穹上月色很淡,被浓云遮掩着。
遥远的连绵的雪山轮廓黑黢黢的,隐约可以分辨出其中最高的两座,分别在营地的两侧,形状一模一样,应该就是所谓的南北雪山。
寒冷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凛冽地侵袭过来,风声呼呼震耳。
脚下的土层冻得很结实,覆盖着一层灰蒙蒙的冰雪。偶尔有一块块裸露出来的深色岩土,就像是茫茫雪色上斑驳的疮痍。
黎渐川没有开头灯,不想太过引起其他玩家注意。
他向四下看了眼,注意到有几个帐篷里亮着灯光,也有人像他一样在外面走动,打着头灯,但黎渐川故意矮着身子,似乎没被看到。
在外面观察了一番,没有太多发现,黎渐川就又钻回了帐篷里。
躺进睡袋没多久,帐篷外就出现了一道瘦长的身影。
“哥哥。”
外面的人轻声叫。
黎渐川浑身一抖,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肉麻的。
他拉开帐篷拉链,一眼就看到了那双辨识度很高的桃花眼。
这次宁准的身高变矮了,身材也更瘦了些,即便穿着厚重的保暖服,也能让人看出他里面的空荡。
他进来,放下帽子,露出自然卷的黑发,和一张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瓜子脸,看着年纪最多十七八岁。
怪不得刚才那声“哥哥”那么嫩。
“先进去。”
黎渐川拉开睡袋。
宁准也不客气,飞快地脱掉外面的衣服就钻了进去。
睡袋不算小,黎渐川看他冻得哆嗦,也跟着挤了进去,把人密密实实地抱进怀里。
即便是在这种高寒地带,他身上也违背常理一般,跟个火炉似的,没一会儿就把宁准熏得身体暖和过来。
黎渐川和宁准说了说他的身份。
宁准“嗯”了声,贴着黎渐川的耳朵轻声说,“我在你左边,你后面的帐篷是谢长生。我先去他那儿看了眼。他的身份是个登山爱好者,有过不少登山经验。他哥哥和他一样,但在一年前攀登南北雪山时失踪了。”
“我这次的身份是个精神方面有问题的少年,来这里大概率是想自杀……”
黎渐川:“……”
他真是忍不住了,无语道:“你就没个正常身份的时候?”
宁准笑了笑,脸颊在黎渐川温热的颈窝蹭了蹭,一双手钻进衣服里,缠上黎渐川的腰腹。
黎渐川被冰得腹肌一紧,又将人搂紧了点,按住那双手:“别作妖。”
睡袋里很挤,想翻身都不行,更别提教训宁准。
但或许是身体变小了的缘故,宁准眨了眨眼,有点淘气地在黎渐川的腹肌上挠了挠,轻轻啃他的带着胡渣的下巴,低冷的嗓音含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独有的纯涩清越,有点莫名的磨人:“我冷……”
他的手在黎渐川衣服里挣了挣。
“能钻进去吗?”宁准小声问,“你身上热,暖暖我。”
少年宁准身上的娇气掩都掩不住,仿佛是更会缠人了。
黎渐川也看得出宁准是真冷,嘴唇发白,一看身体就弱,不知道这副德行明天拿什么登山,还真是自杀式行为。
他看了看那双半阖的桃花眼。
垂落的睫毛笔直纤长,在宁准过分苍白的脸颊上打下了两道弧形铅影,让他显得难得地有几分病弱感。
黎渐川把宁准扒得上身就剩下贴身的保暖衣,然后撑开自己的上衣,让宁准钻进来,紧贴着他一身鼓鼓胀胀的结实肌肉。
“暖和了……”
宁准两条胳膊绞在黎渐川身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黎渐川本来以为这个姿势会有点困难,毕竟他一身衣服也不肥大。但没想到宁准这个身体实在是太瘦弱了,那么小一只,可怜巴巴地钻进来,那截腰黎渐川一只手就能握过来,比现实里的宁博士还要瘦。
“明天登山,注意点儿身体。”
知道宁准有分寸,但黎渐川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分队是抽签的,有可能他们不在一队,到时候宁准这副身体,恐怕走不了多久就不行了。
“嗯。放心。”
宁准有了睡意,含糊应了声,又说:“这局游戏有点不对劲。一般低端局都会分配进来一些新玩家,没有新玩家,很大可能意味着游戏难度提升……新玩家进来必死。而且明晚没有潘多拉的晚餐……也很古怪。”
“小心点。”
黎渐川应了声,拉紧睡袋。
寒冷至极的夜,两人紧紧抱着,很快睡了过去。
第二天闹钟响了,醒来时这连体婴儿一样的腻歪睡姿直接把黎渐川弄得一愣。
他感觉自己真是有点鬼迷心窍——半夜宁准对他吹了两口气,他就晕头转向地把人塞自己衣服里了,这一点都不是直男所为。
把人拔.出来叫醒,两人简单收拾好,出了帐篷。
早上六点。
橘红色的朝阳从雪山与云海间缓缓升起,烧起大片的赤红霞光,缭绕瑰丽,是大自然难得的盛景。
南北两座雪山与大大小小的峰峦都覆盖着层层冰盖,反射着金灿灿的光芒,辉映群山,苍茫壮丽。
营地里已经有人在烧着雪弄晚餐了,看统一的穿着,应该是南北高山探险公司的人。
时间还早,但其它帐篷也有人陆陆续续醒来,互相打着招呼。
黎渐川看到后面红色的帐篷里走出一个和谢长生眉眼很像的黝黑青年,青年看到他们,像对其他人一样点了点头,没有走过来。
看样子是宁准埋伏下的暗线了。
简单吃过早饭。
等到八点的时候,所有人就都聚集到了营地的中央空地上。
除了登山公司的人,和领队,其他人总共十四个,正合韩树昨晚说的数字。
韩树拿了个塑料箱子过来,招呼众人:“都来抽签。”
他指了下两边:“抽到南的站这儿,抽到北的站那儿。抽签完,九点之前,你们就得离开营地登山,赶紧着点儿吧。”
没什么人犹豫,大家挨个儿抽了签,分站到两边。
轮到黎渐川,他抽了北队。
但是宁准和谢长生都是南队。这就意味着他们一会儿要分道扬镳了。孤军奋战,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宁准那小身板,也着实让人担心。
他和宁准对视了一眼,又很快错开视线。
一个小时收拾好东西,背着硕大的登山包,黎渐川和另外六个人汇合。
韩树虽说是他们的领队,但并不会跟着他们登山。这一趟登山,每队都只有七个人,无人带领,只有一张画得很模糊的地图。
上午九点前,两个队伍一南一北离开营地,朝着各自的雪山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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