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然对于儿时的记忆总是一些零碎的片段,有时在做一些毫无关联的事时,总是会在心头浮现些十分莫名的片段。这些记忆无关重要与否,完全只是看某一瞬间是否给他留下了什么特别的印象。
就好像他可能完全想不起自己哪一次病得神志不清,全家人在大半夜慌慌张张地把自己送到医院,打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点滴。也可能深刻地记得某次父亲的回眸,就那么平平淡淡的一眼,根本没有过多的言语,甚至算不上一次相视,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莫名地在心里扎了根。
他的记忆连他自己都总是捉摸不透,但似乎能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儿时打过的无数次架中,就单单对这一次印象深刻。
在那个年纪,所做的许多事情,也许都算是平生第一次。
就好像是,在自己准备端贼端首领的时候,能够第一次碰上一个在看对方不爽的情况下都认为极为好看的人。
或者说是,第一眼便觉得极为特别的人。
“帮你回忆回忆,嗯?”
邱然用指尖敲了敲桌面上的照片,看向楚起的眼睛似乎带了点笑意。
这也是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情况。
有些事情,总像是衣兜里被水泡过的钱币,时隔许久再掏出来看,总是会给人带来小小的惊喜。
当年邱艺跑惯了家附近的大街小巷,不满足于这片小小的管辖范围,一瞬间便产生了企图扩张疆域的宏图大梦,前脚才在自家门前的小巷大喊了自己的愿望,后脚便毫不犹豫地敲了自己和邱然的存钱罐,带着一大把硬币,轰轰烈烈地行军出征了。
自己出征还不够,就非得要把自己优秀的左膀右臂他和于潮骗上,一起踏上行军打仗的不归路。
邱然坐上车的时候,看着妹妹那副兴奋的模样,还是深呼吸了一口,把自己那种深深的不满咽了回去。
他们三个小孩,最大的于潮不过就比邱然大了个十天,平时转到隔壁街道上个幼儿园都已经觉得是个长途旅行了。然而这一次,就因为邱艺大人发了话,三个人都没跟家里人报备一声,就这么转了好几路的车,从b县一头一直坐到了另一头。下了车,第一件事儿就是去找肯德基。
听着邱艺带着一身叮当叮当响的硬币声儿,又听着于潮滔滔不绝地点了一大堆的东西,邱然轻轻叹了叹,冷眼旁观面前一个快乐拆模型玩具一个快乐吃垃圾食品的伙伴,轻轻叹了声,把钱包往自己的背包里塞了回去:“小孩。”
受了炸鸡诱惑的小妹妹压根想不起她的江山大业,吃着哥哥付钱垃圾食品,玩着竹马拼好的玩具模型,简直不亦乐乎。等到心满意足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却被隔壁桌闹腾了许久的小胖子一个振臂打翻了果汁,一身漂亮的裙子瞬间染上了一大片污垢,黏黏腻腻地搭在身上,还带着浓郁的鲜橙味道。
邱艺蒙了一秒钟,往身上望了一眼,一瞬间抽了抽嘴角。
听见邱艺的呜咽声,邱然和于潮同时一个抬眼。
“臭屁怪。”小胖子嬉皮笑脸。
而后不管是要算小胖先开口挑的衅,还是邱然先动手打的人,都已经并不重要了。
总之到最后,不知是被邱然单方面的殴打还是被于潮嘲讽力十足的冷言冷语刺激地一个激灵,小胖子揉着肚皮就大喊了一声:“我要让我对门的老大来打你!”
没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开口,原本打算收了手去帮自家妹妹处理衣服的邱然二话没说,拽着人衣领就往外扯。
没想到去会会这个老大的路还有些绕,小胖子走回自家的路都差点认不得,路上耽误了不止一点的时间。好容易最终还是摸到了目的地,结果邱然才刚往人家门踹了一脚,就看着那位小胖口里的对门老大正提着大袋油盐酱醋在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小围墙上叼着根狗尾巴草沿墙缓行,差点没被胖子那一声“大哥”喊得一脚踩空。
邱然紧攥着那小胖子的衣服,仰着头,脑袋里第一个瞬间涌起的情绪竟是一个疑惑。
——自家门口也要穿得整整齐齐,不像一般的小男生一般随随便便。
隔着几米的空气他都能感觉到那股讲究劲儿。
那个在同龄人当中显得挺拔的身躯在围墙上站稳了身体,稍微缓了一下,提了提眉角,便扭过头看了下来。
男孩子往裤子里扎进一半的衬衫撑着好看的褶皱,朝下的眼神中浅浅带着点疑惑。等着小胖子断断续续地说明了来意,那点疑惑变得更深了点:“我为什么要帮你打架?”
话虽然这么说了,但他还是轻轻解开了手腕的袖扣,干脆利落地向上拉起来,冲着邱然笑了笑,狼牙在笑容里若隐若现。
“你想和我打吗。”
他在围墙上坐下,双臂撑着墙顶,那一瞬间,阳光就在他身后。
邱然不得不承认自己一瞬间有些屏息。
“我老大让我时刻把自己收拾清楚了,‘帅不帅不要紧,干净不干净才重要’……这么个说法吧。”
楚起垂着眼收拾着那一大堆照片,嘴角一直都留着一抹浅浅的弧度。
回想了一遍邱然的描述,楚起忍不住又跟了一句:“第一次见面,我就给你留下一个假正经的形象吗。”
邱然看着他,轻轻哼了一声作了回应:“简直形象鲜明,印象深刻。”
楚起深深叹了一口。
当时的唯一念头居然是,光是看着当前稚嫩的面孔都能望见往后的俊秀。
邱然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都在想些什么,上面那人便已经干脆利落地从围墙上翻了下来。才等他稳稳当当地把那些瓶瓶罐罐在一旁放好了,自己就把手头这位体型壮硕却没什么存在感的家伙朝他抡了过去。
那人都没来得及细问他究竟发生了些什么,迎面就是一个不得不躲的拳头。
论这二话不说上拳头的脾性,邱然当真是一直就没有改过。
讲到这里,邱然顿了一顿,一瞬间回想起自己向于潮出柜的时候,于潮缓了好些会儿才憋出的一句话:“什么时候发现的?”
当时,邱然有些答不上来,只说“似乎有一个瞬间”。
究竟是哪一个瞬间,他隐约觉得自己莫名地回想了起来。
和自己过了几手之后,那位讲究得不行的兄弟瞪着眼睛依旧努力和他搭着话:“哎,怎么一句话不说就……你挺厉害啊,要不认识一……”
他话说得太投入,以至于对邱然挥出的下一拳差点就没躲过去。
“……好险啊。”
男孩子额前的汗亮闪闪,头发由于躲闪的力度和速度在空气中直直地划出一道横,再缓缓耷下。轻轻伸手按下了那个擦到自己唇角的拳头,眼睛冲着他微微弯起,嘴角拉出了一个无奈的笑。
“有什么事我先认个错,有话好说。”
说完,就看了他一眼。
那只是普通的一眼,转瞬即逝,稀薄得连浅尝辄止都不够。
但邱然对那个瞬间印象深刻。
也许是和自己先前的预想大不相同,这个人一下子宛如一阵清风一般向他吹来,不偏不倚地迎着他身上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眼,仿佛便是往自己深不见底的内心丟掷了一把银铃,一切声响都像是要他深深地记住这一刻,从此自己人生的轨迹都要彻底变得不一样。
他连“心动”都不知是何物,更别提对“同性恋”有何概念。可眼前的人身为与自己同性的存在,却让他由头至尾都停滞了片刻,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仿佛使他一瞬间预见了往后。
……
是那个瞬间吗。
只是一瞬间的愣神,甚至算不上一次心动。就算当时有了这么一个特别的一瞬间,邱然也没有因为这个瞬间而有片刻的迟疑。
只是时隔这么久重新回望,才发现这个瞬间有多么不一样。
仿佛这么多年来……
心动仅仅和一人有关。
“嗯……我记起来了。”楚起若有所思,“最后淳于又被我扯着领子拉回去道歉了,对吧。”
“淳于?”
“就你说的那个小胖。”楚起说,“嗯……现在也不能叫他小胖了。”
邱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楚起跟着他点了点头,眯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笑开了:“所以,这就是……”
“缘分,”邱然顺口接道,“……是吧。”
无论是长相还是为人,甚至是打架功夫都无可挑剔。
比起“非礼女生的流氓”,这个印象似乎更早一些。
假如运气足够。
还真他丫的足够。
邱然晃过了神,才看见楚起手上抓着那把照片,比自己还要失神,便开口问道:“怎么?”
楚起一顿,把手中自己那堆照片往铁盒里放了回去,顿了几秒,才轻轻合了上去。
铁制品扣上时发出了轻微的声音。
楚起抬了眼,仿佛正是为了让他从自己的眉目中找到当年那一刻的影子一般,轻轻地弯了弯眼角。
邱然看向他,重复了一句:“怎么了。”
“突然就,”楚起说,“很想亲你。”
邱然略微仰了仰下巴,眼神瞬间变了几分味道。
说完那句话的楚起才把铁盒向一旁一推,下一秒便被邱然扯着衣服拽到了身前。
沙发被他的手掌按得陷下了一块,面前邱然的吐息温温热热地刷过脸颊,叫他一下子集中了一直有些分散的注意力,便听见邱然没什么语气起伏地问了一句:“真想亲?”
凑近了来看,楚起一瞬间在想,邱然的眼睛里总带着少年的执拗,方才在那股冷清中揉进了不一样的味道。如今那眼神略显迷蒙,对视时能从眉目里感受到淡淡的柔意,这种搭配的协调……
——怎么会那么叫人着迷。
他只看着面前没有表情的男朋友挑了挑眉,还不及做出什么回应,便听见楼上门把手轻轻旋转的声音。
门推开时拉出了尖细的声响,叫邱然一下子松了手,冷漠至极地丢下一句:“那你就想吧。”
被松开的衣服带着扯动过的痕迹配合着老人走下楼梯的脚步慢慢恢复原型。老人轻轻同他们道着招呼,楚起看着邱然别过的脸,缓缓露出了一脸不解。
按这时间,这顿晚饭吃得实在有些过早。
邱然有十分标准的一日三餐饮食规律,平日若非没有特别的情况,总不会提前或过晚。可是这回张奶奶才炒好了第一盘菜,他便开始觉得自己偶尔不按自己的规律来办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而且……就这么三个人在餐桌上坐好,不知为何,竟然也有那么些许家的感觉。
张奶奶问过他介不介意别人给他夹菜之后,轻轻给他夹了块鱼肉,方才礼貌地问起他的情况。邱然知道自己并不喜欢被人打听事情,但现在却完全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即便是接不上来的话,对方也会适时地转开话头,丝毫不会让他有一点为难。
他想,他可能能够明白为什么楚起总是执意要喊她“老大”。
因为她确实是一个让人佩服的值得敬重的老人。
也确实是一个好的榜样。
帮忙擦桌子的时候,透着厨房里洗碗筷的声音,邱然隐约能听见一些字眼从里面传出来。
“你爸妈……”
抓着抹布的手轻轻顿了顿,邱然的眼睛眨得快了一些,耳朵不自觉地仔细留意起了里头的声音。
方才继续往下听了几个字眼,他马上意识到这种做法似乎不太妥当。然而想要收回注意力已经是做不到的事了,那些零碎的语句由他的耳边一点点钻了过来。
“那姑娘已经……难道还……真是不好办啊……”
“你父母真做得……你们之间……”
“你自己拿主意……支持……我会一直……”
邱然抓着那块布,对着桌沿的一块污渍用力搓了好几下,许久都不见得有什么成效。
顿了顿,凑近了看上一眼,才发现那是许久以前的一道痕迹,早就已经渗进了较里的部分,就算现在想要清理,也已经很难擦拭过去了。
邱然看着那块地方,不知为何地有些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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