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初春时水还有些微凉,吴裙低头掬了捧水,又无趣地洒下。少女眉眼倦怠,在光下愈加娇矜。

    阿朱几人已经退下,慕容复在一旁看着,他记得第一眼看见吴裙时她便是这般模样:骄傲,任性又毫不在意,像是一只矜贵的波斯猫儿。他当时只觉得养个宠物或许也有趣,更何况以她的样貌不出十年必会扬名江湖。

    慕容家历代都会培养美人,阿朱阿碧亦是,他以为吴裙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可却未曾想自己竟会陷下去。

    在吴裙撞破他与燕朝旧部谈话那次,他本该杀了她的,慕容复淡淡垂下眼。

    吴裙早已看到了他。

    她撩起裙角就那样坐着,偏过头来,双目幽幽:“师父看我做甚?”那黄衫少女眉头微蹙,雪白的肌肤在光下几乎要晃了人心神。慕容复眸光深了些,淡淡道:“湖水冰凉,你一个女孩子家还是少碰为好。”

    他记得她月事是在这几日,她往常总是肚子疼,他便也在这一日不叫她练武。这习惯已是许多年。

    吴裙并没有收回目光,她踩着荷叶,雪白的足背咋其上浮沉像是嬉闹一般,又对男人伸出手来:“那师父抱我。”她似丝毫不在意两人之前的不愉快,慕容复知道她是最识时务之人,也是最像他的人。于是也不意外。

    青年身上有淡淡沉香味,半跪在地上替她穿上鞋袜,在看见那丹蔻色时目光顿了顿。

    他并没有抱她。

    吴裙僵持着举着手,神情渐渐落寞了下来。她揉了揉胳膊,站起身来,毫不在意地越过他走了过去。

    慕容复看着自己手指,目光不明。

    吴裙在水上小屋中关了十日,这十日江湖中亦是发生了不少事情:马大元在狱中被人刺杀,段誉被六扇门擒住,将于半月后执凌迟之刑。

    金九龄找了吴裙很多日,却被告知马夫人染了风寒,不宜见人。他深夜再去丐帮别院之时才知院中早已无人。

    江边红楼的灯还亮着。蓝衣青年推开门,目光却突然顿住。他久寻吴裙不得,今日本是来买醉,却在房间中看见了一杯茶――一杯已经凉了的茶。

    自那日后这房间便被他包下了,除非吴裙与他,谁也进不得。

    蓝衣青年指尖划过桌面,看着上面尘土,微微皱眉。桌上茶还留了半杯,茶渍斜洒到那呈放丹药的盒子处停止。他心中沉思,忽然拿起那盒中丹药捏碎。却见其中露出一张白色纸条来。

    上面字迹清秀,似是出于“康敏”之手:“白世镜之信系慕容复所书,参合庄,救我。”只有短短一句话,内容却叫人吃惊,金九龄不由拧起眉头。

    这便是吴裙留的后招,她孤身去寻找大智大通时便已预料到会有今日,于是便提前在房间里留下了线索,待到金九龄回来时便可知她去处。

    ‘参合庄。’

    青年呢喃着这几个字,不经意想起慕容复来。好似他离开丐帮之日起,阿敏便失踪了。这件事难道真与他有关?

    他这边想着,却不知吴裙也是难眠。

    这屋中只有她一人,空荡的很,晚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她忽然有些想念起那时和阿朱阿碧她们做伴的日子,便是和段誉一起寄人篱下在丐帮,也比如今好的多。过了不知多久,她起身点了灯,在书架上随意寻了本书打发时间,正待翻开却忽然看见了一本册子。那册子放在夹层的格子里,看起来很是隐秘。但吴裙偏爱寻这些偏僻东西,于是便放下书打开那暗夹。

    这小屋中只有慕容复才能来,这册子自然是他的。

    吴裙打开一一看过:

    岁末,练武不勤,输与他人,受鞭刑三十。

    心法未通,五日不得进食。

    父死,跪灵堂三夜,勤学不怠。月后于参合庄击杀挑战者百余人,逢春。

    他字迹到逢春时便有些乱了,许是鲜卑语的缘故,吴裙看了许久都看不真切。她合上册子,便听见身后脚步声。慕容复在看见她手中的东西时目光顿了顿,难得有丝微妙。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少女只着里衣,灯光下身姿窈窕,任是哪一个男人见了都会眼红。可慕容复目光却始终清亮。

    “就快要睡了。”吴裙垂下眼,将册子放回去。她长睫落在雪白的皮肤上,又忽然抬起:“师父为何这时来?”

    慕容复放下手中灯盏:“夜里有雷雨,怕是要起潮。”他只淡淡几字,吴裙却知道他是在担心她。她轻轻笑了笑,应了声,拉着他的手躺在榻上。

    慕容复坐在榻边。

    那灯已被吹灭,吴裙却始终睁着眼,窗外水色隐隐透出一点微光,打在少女锁骨处,露出一朵浅淡的水仙花,像是被什么纹上去一般。

    耳边忽然响起软软的声音:“师父还记得它吗?”吴裙问。

    慕容复指尖顿了顿:“记得。”

    “这是你十六岁那年为我顶撞母亲所受的伤。”

    他忆起那时他初出江湖,尚有一颗侠义之心不肯做那些不义之事。母亲气急拔箭而射,是吴裙替他挡了那一箭。她拜师不过三年,什么本事也没有,却也莽撞地冲到了他前头。或许便是从那时有些不一样吧。她与阿朱阿碧她们相比,开始有了不同。

    他亲自教授她剑法,一日日看她成长。她的名字亦是他起的,吴山点愁,绿裙轻妒。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她的名字。

    直到那日她撞破了他们的谈话。前燕之事是慕容氏最大的秘密,他虽然一意孤行保下了她,但若她没有利用价值,还是会死去。

    慕容复早就知道慕容家身后不止他一人,每当参合庄有什么危机之时,那人就会出手。吴裙如若不是对慕容家有利,决计活不到今日。

    他不想看她死。

    青年眸光复杂,最终却只是道:“睡吧。”

    吴裙将藏在心底的话慢慢咽下,她本是想问他:‘那册子上的逢春指的是不是遇见她?’

    窗色沉沉,房间里安静的不像话,女孩慢慢闭上了眼,她还是什么都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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