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突变

    傅红雪看着叶开的模样,就仿佛看着一团燃烧的冰,一堆消融的铁。

    可冰又怎会燃烧,铁又要如何消融?

    人的心历经百劫之后,又要怎样平静得下来?

    听了叶开的话,傅红雪的心自然平静不下来。

    若是换了别人,他连多说一句解释都嫌浪费,可面前之人却是叶开,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叶开。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每一次见到叶开时,充斥在他内心深处的孤独和恐惧都会减轻许多,就如一根弦在紧绷了良久之后,终于遇到了些许松缓之机。

    所以他只有直言问道:“你是走,还是不走?”

    叶开忽然道:“我当然会走。”

    傅红雪瞳孔骤缩道:“现在就走?”

    叶开含了一丝苦笑道:“现在不行。”

    傅红雪立刻决绝无比地转过身去,仿佛再也不想看到叶开一般。

    他的话仿佛已经说完,耐心也似乎已然用尽。既已无话可说,无心可交,那么呆在此地也是白费功夫。

    叶开却在他身后叫道:“我刚才说的话,你是不是一点都不信?”

    他一动不动地望着傅红雪,眼中似含着如着晚秋落叶般薄薄的悲哀。

    浪子的笑总是淡然洒脱的,就连那浪子的悲哀也是淡淡的,触不到眼底,也就达不到人心里,只有懂的人看了才能明白。

    他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可对着傅红雪的时候,许多事却总由不得他做主。

    傅红雪本不该停下来,可这次他却停了下来。

    可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心却好像飞到了某个人的身边。

    但他依旧固执地没有回头,把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给压了下来,他微微仰起头看向那碧空,声音淡漠道:“刚才那话你自己信吗?”

    叶开道:“我也不敢全信,因为这不过是猜测。”

    即便他说得振振有词,说得天花乱坠,这一切也没有实际证据。

    傅红雪道:“无凭无据,自然是猜测。”

    若放在平时,他根本不会说这句话,可面对着叶开,他的话也略多了一点,语气也平缓了一点。

    叶开道:“既然是猜测,那就想法子去证明它。”

    傅红雪这次终于回过了头,用那黑亮如夜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瞪着叶开。

    叶开仿佛是习惯了他的瞪视,面上只是微笑,笑得像是那初晨的阳光,虽然暖意融融,却并不耀眼灼目。

    叶开对着人的时候总是如此,傅红雪却很想别过头,无论是熹微晨光还是午时骄阳,他都不习惯直视这阳光。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面上敛着眉,口中冷着声问道:“你要如何证明?”

    叶开微笑道:“要证明就得留在这里,把想不清的都弄清了,真相自会大白。”

    话音落地,傅红雪却忽然冷笑道:“只怕未必如此简单。”

    叶开的话并非全然荒谬,可执着于此地便是荒谬中的荒谬了。

    但他从不是执迷于幻象之人,更远非轻信旁人之人,若执意留于此处,那便是另有原因了。

    若要探究原因,眼前不就有很好的一个么?

    放眼四周,他实在找不到比这更好的理由了。

    叶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面上的笑意越发地浓了。

    但这次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悲哀,反而品察到了一丝奇异的趣味,这点趣味在他和傅红雪的相处之间实在难得。因为傅红雪是一个很擅长折磨自己的人,可他在折磨自己的同时,也折磨了另外一个人。

    所以他接下来便说道:“我留在这里,并非是为了别人。”

    傅红雪只道:“但他们已是你的朋友。”

    他说的‘他们’可以是陆小凤,也可以是楚留香,更可以是任何一个叶开在这里遇到过的人。无论叶开遇到了谁,似乎都能和他们成为朋友。

    叶开叹道:“他们是我的朋友,那你呢?”

    傅红雪冷冷道:“我不是你的朋友,更不是你的兄弟。”

    他握紧了手里的刀,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支柱,可他越握越紧,手心却越握越冷,冷到极处的时候,似含了一块千年的玄冰。

    叶开笑道:“你不想当我的兄弟,那是你的事,我想把你当兄弟,却是我自己的事,这与你有何干系?”

    傅红雪慢慢道:“看来你已病得不轻。”

    他垂头凝视着手里的黑刀,仿佛那奇丑无比的刀柄上刻满了字,他想看得再深一点,看透人这一生所有问题的答案。

    可是他既看不透也看不到,就如他永远看不清叶开那深沉如海的心。

    但比起叶开的心,他更看不明自己的心。

    叶开听了后只叹道:“如果这也叫病,那我早就病入膏肓了。”

    他说这句话时便只看着傅红雪,仿佛除了对方再也看不进旁人。

    他说话的神情也很认真,认真得没有一丝戏谑,没有一丝玩味,仿佛把前半生的认真都汇到了这一句话里。

    傅红雪的身体微微一动,仿佛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撼动了一番。

    但仅仅是一瞬之后,他便又变成了一座冰雕的柱,石塑的像,被重重冷意所包裹着,这世上仿佛再没什么外事外物能让他动摇了。

    傅红雪没有去看叶开,而是转过身。

    他这次转身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头。

    叶开也没有试图拦住他,因为他知道对方越是在乎一个人,便越是要对一个人无情,他的无情练就了他的刀,他的刀却成了他心底的一口伤。

    这伤却是他天生而有的,每次即将愈合之时,他又会把结痂狠狠撕下来,撕出血肉模糊方才罢休。

    所以傅红雪越是听进去了某句话,便越是要假装没有听进去,越是想对某个人好,便越是想甩脱他,以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叶开也不怕对方回去之后会遇到危险,这世上或许有傅红雪不懂的毒,却还未有能毒死他的毒。

    再说傅红雪若是真有心怀疑起什么来,自然会发现一些他以往发现不了的东西。

    叶开知道他应该是对的,虽说这自信有点咄咄逼人的意味,但他自认为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

    旁人中毒多是痛苦难耐,生不如死,他却偏偏能做场场好梦,会众多风流人物,这若不算运气好,他就不知道什么是运气差了。

    但一想周边埋伏的众多人马,他便微微沉下脸来,微一提气便踏空而飞,如燕翅轻翻一般跃入陆小凤所在之地。

    陆小凤似乎也没想到他回来得这么快,还有些楞乎乎地瞅着他。

    他身边的沙曼倒是已穿戴整齐,只是仍旧一脸古怪地瞧着叶开,仿佛瞧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会说会笑的木偶一般。

    可惜叶开偏偏不是个木偶,而是个会蹦会跳的人。

    他接下来便笑着朝陆小凤招了招手,问道:“你是不是有许多话想问我?”

    陆小凤若是没有想问他的话,那他就不是陆小凤,而是一只陆小鸡了。

    陆小凤叹道:“我想问的话太多,可这里却不是说话的地方。”

    叶开看了一眼沙曼,若有所思道:“这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

    沙曼只道:“这是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也不是由你们两个决定的。”

    叶开见她已有些接受了自己的身份,便微微笑道:“你若是想听,不妨留下。”

    沙曼却扬了扬脸道:“你让我听我便听么?那我偏偏不听了。”

    说完这话,她竟一甩袖子便转身离开了,她来时似一只清风,走时如一抹幽云,这天下任谁也留不住风,收不住云。叶开不能,陆小凤自然也不能。

    不过陆小凤见她就这么任性地走了,面上倒也生出些无奈的意味。

    他能走到这个地步,也多亏了沙曼的相助,此时要将她支开,心中也不免有些愧疚。

    但这愧疚却没有在他心中停留太久,因为他知道沙曼不是那等喜欢闷气的女人,她就算是生了,也不会生得太久。

    陆小凤这便看向叶开道:“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他说的自然是上次少林的一别,说起来那一别引发的种种事端,无论是对他来说,还是对叶孤城西门吹雪来说,都是让人难以忘怀。

    叶开叹道:“我也以为我这次睁开眼,会看到另外一个人。”

    可他看到的仍是陆小凤,那个熟悉而又可爱的陆小凤。虽说相逢的场面有些尴尬,但能再见到这四条眉毛的男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陆小凤说的是“走”,他说的却是“看”,这两者意味不同,可放在此间语境,却是大大相同。

    陆小凤眼神一跳,跳得如同烛火一般。

    “你方才似乎还很不好,如今却好得差不多了?”

    叶开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便点头道:“我也不知为何,慢慢地便好了起来。”

    初时他也被宮九的强烈冲动给吓了一跳,所幸离了沙曼之后那股子诡异的欲望和冲动便平息了下来,如今再见到沙曼,他心中也没有半分涟漪,想必宮九的意识已然沉眠下去了。

    他的意识沉眠了,有人就得顶着这张皮走遍江湖了。

    叶开露出一丝苦笑道:“我本以为要让你相信我得多费些周折,没想到你这么快便相信了。”

    无论他多受感动,他都不得不承认,陆小凤认他认得太快,简直快得有些不可思议了,旁人不能接受的事,他似乎花上一瞬便能接受了。

    陆小凤淡淡道:“我能相信你,或许是因为我也做过梦。”

    叶开诧异道:“你说什么?”

    陆小凤笑道:“我做梦梦到你会回来,然后你便真的回来了,如此说来这梦竟成真了。”

    叶开疑惑道:“你做梦梦到我会回来?”

    他本欲再问下去,谁知陆小凤忽然饶过这个话题,嘴上话风一转道:“你当初走得轻松,有人却是难过了。”

    这话风转得古怪,叶开也不便多问,只得压下惑色,面上含笑道:“难过的是你?”

    陆小凤笑道:“我自然是有点难过的,可最难过的还是叶孤城。”

    叶开挑眉道:“他为何要难过?”

    他忽然想起叶孤城和西门吹雪似乎还有一个紫禁之巅的决斗,虽然那决斗被他搅得乱七八糟,可谁也不能保证这两人不能再打一场。

    陆小凤似是看出了他的忧色,只道:“你放心,他如今还活得好好的。我说他难过,指的是另外一件事。”

    “指的是什么?”

    叶开笑得一脸坦然,仿佛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当初离开时的情形,更猜不到陆小凤即将要说出口的是什么。

    陆小凤细细地打量着他,忽然很想叹一口气,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算够厚,司空摘星的脸皮也是厚至无匹,可遇到眼前这个人,他和司空摘星的脸皮就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不过别人都不要脸皮了,陆小凤又何必顾忌什么呢?

    所以他便瞪着对方道:“自那日之后,江湖上便有了些许流言。”

    叶开好像很享受被他这样瞪着似的,只笑眯眯道:“你不像是惧怕流言的人。”

    陆小凤故作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但看上去气势却不是很足。

    “我不怕流言,却怕背上黑锅。”

    叶开笑得更加欢了,他之前从未想过看陆小凤倒霉是这样令人愉快的事,由此他忍不住想到陆小凤的朋友们是否也是如此想的。

    于是他便眨了眨眼,道:“黑锅人人都背过,为何你不能背?”

    陆小凤没好气道:“这样的黑锅我给你,你要不要?”

    叶开笑道:“你不说那是个怎样的黑锅,我又怎知要不要背?”

    他刚想说下一句话,却觉得胸口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楚,像是谁在他胸上狠狠打上一铁鞭一样,颤抖在一瞬间散至全身,激得他面色也变了一变。

    陆小凤见他面色有异,连忙上前查看。

    可他一扶起对方,对方抬起手,似乎想用手掌把他推开,可那掌风一变,便化掌为指,指如疾剑般朝陆小凤胸口几处大穴袭来。

    这几处大穴皆是人体玄关,重击下去非死即残。

    陆小凤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信。

    他们方才还谈笑有声,可如今叶开竟要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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