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再度醒来的时候,墓室里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没有赵公允,没有老黑,什么都没有。地上的阴湿之气如跗骨之蚁般缓缓爬上,钻进了他的四肢百骸,仿佛在下一刻就能到达他的心底。
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和刚才的梦境一样地真实。
他缓缓站起,在心中细细咀嚼着叶孤城对他所说的那些话,只觉得心里的疑影都快被磨成了实心的了。
叶开叹了口气,然后起了身,带上了一根火烛,然后开始去寻找赵公允。
无论真相如何,他总是要找到对方,然后问上一些问题的。
他在长长的走廊中走着,只觉得这地穴里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真是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阴间地界。墓穴里连一丝风都没有,可烛光却不安地摇曳着,好像前方有什么未知的危险在等待着叶开一样。而未知是最能折磨人的东西,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如此。
他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前方的路看上去格外地漫长,长到几乎没有尽头,而他来的时候可没有绝对路有这般长。
此间唯有叶开一人的呼吸声分外清晰,但在这样幽暗的环境里,即使是这唯一的生气听来也格外沉重。
为何他这次醒来的时候只有独自一人?
赵公允究竟去了哪里?
只有一人能回答叶开这些问题,那就是赵公允他自己。
可是这个人就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不但没有了踪影,连痕迹也没有了。他们来的时候地上明明留下了三个人的脚步,可如今却只有叶开一个人的,仿佛赵公允和老黑从未和他一同来过一般。
这其实是第二个令叶开感到不安的地方,第一个是他在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赵公允留下的东西都不见了。无论干粮还是水,统统都已没了踪影。唯有他自己带来的火烛还在。
这件事里是蹊跷中透着蹊跷,疑影上叠着疑影,叶开也只得苦笑。
但赵公允和水粮的突然消失,证明这墓穴的确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简单。
他正细细沉思,没想到下一瞬,手中的烛火忽然晃了一晃,然后彻底熄灭了。
叶开心头一惊,便听后方有人声传来。
他屏息一闪,正要瞬间出手袭向对方,却硬生生收了手。因为对方在他出手之前,忽然叫了一声“叶开”。
就是这一声“叶开”让他心中的大石瞬间落了地,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主人他是再熟悉不过的了。叶开立刻撤开了手,又点了火烛,只见烛光摇曳之下,赵公允的面孔也被渲染上了一层熏黄之色。
他本有满肚子的疑惑想发问,未料到却是对方抢先问道:“叶开,你到底是怎么了?”
叶开笑道:“我怎么了?我倒想问问你怎么了?”
赵公允急道:“别闹了,你的情况殊为诡异,不可轻看。方才你在墓室里醒来,一个人在那里四处张望,我叫你你也不理我,好像看不见我一样。”
叶开这下便收了笑容,道:“你说你刚刚在墓室里?”
赵公允道:“我当然在墓室里。”
叶开道:“而我却看不见你?”
赵公允道:“你不但看不见我,还听不见我,无论我如何喊你,你都没有反应。”
叶开的神情在烛光下忽然变得微妙而莫测起来。
“所以你就这么一直跟着我?”
赵公允道:“多次服食怜人花可引致幻觉,我不清楚你在幻觉当中看到了什么,若是贸然上前查探,只怕动起手来我不是你的对手。”
叶开苦笑道:“所以你觉得应该先跟着我,看我会去往何处。等我清醒了,自然会发觉到有人在身后。”
赵公允点头道:“一路上我也试着唤你的名字,可你好像还是没听到,你这究竟是去哪儿?”
叶开苦笑道:“我是去找你,可我要找的人却一直跟在我后面,你说这可不可笑?”
赵公允却道:“这不可笑,一点都不可笑。”
这的确不可笑,可是叶开却仍在苦笑。
他看上去已经接受了赵公允的这番解释,只是心底的疑云终究没有完全散去。但他怀疑的毕竟是一个和自己出生入死过的朋友,有些话始终是问不出口的。
但此刻也没有什么时间让他去有这些小心思了,因为叶开低头往下一看,又看见了自己和赵公允的几处脚印。原来这脚印也一直都在,只是他刚才看不见罢了。
赵公允忧心道:“这样看来,你……”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说到一半,却先去看了叶开。
叶开叹道:“你是不是想说,这样看来,我已经离彻底疯癫不远了吧?”
赵公允急忙道:“我并非此意……”
他看似不认同对方的说法,但这声音里的黯然却是怎样也掩不住的,就好像再高大坚固的堤坝,也锁不住满溢的悲水愁河。
叶开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倒是认真了。”
他顿了顿,然后带着些郑重的意味说道:
“要想让我疯,还没那么容易。”
他这自信无比的话像是对着赵公允说的,也像是对着自己说的。
外人自然看不出,可叶开自己却看得分明,留给他弄清楚身边谜团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无论是傅红雪还是叶开他自己,都已经等不起,也耗不起了。
所以赵公允想拉他往回走,叶开却想往前去看看。
“老黑也走了一段时间了,也许我们该去看看他。”
这是叶开对他的解释,但却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赵公允看上去倒是没有多想,只乖乖地点了点头,便跟着他一块前去了。两人在幽暗狭长的长廊里走着,如同两艘在海峡上飘摇的小舟,好似随时都会被潜藏的暗流所吞噬。
叶开渐渐觉得脚下的路变得熟悉而亲切起来了,而这种熟悉感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难得的安心。可惜的是,这份安心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很快便走到了尽头,看到了洞穴门口。
而这洞穴门口是被封住的。
叶开心底一惊,面上却一点声色都不显,只上前用烛火细细查探,再用手轻轻一敲,次啊发现这门像是被一面忽然出现的实心墙壁给挡住了。
赵公允的反应倒比他的要厉害得多了。
他看上去不像是被一堵墙壁给堵住了,倒像是被一堵石门给当头砸下,砸得魂魄没了栖身之处,砸得六神也没了主。
所幸还有叶开在身边,所以赵公允也不算完全绝望。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发誓刚刚来的时候,绝对没有这道墙壁。”
叶开道:“墙壁本是没有的,可老黑一走,便有了。”
赵公允心底一凉:“莫非你怀疑这是老黑的手笔?”
老黑毕竟是他推荐的人,若是这人出了岔子,那他就万死也难以赎其罪了。
叶开只摇头劝慰道:“这未必是他的手笔,但这事情还是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赵公允似是一下子没了主意,慌了手脚,只咬牙切齿道:“有联系也好,没联系也罢,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如今该如何是好?”
这石墙重似千钧,凭他们二人之力是绝对无法打开的,如今他们被封在此处,当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叶开却道:“方才跟我过来之时,你可听到了什么动静?”
赵公允细细想了想,道:“那倒没有。”
叶开道:“既是如此,那这道门便是许久之前就已经封好了。”
赵公允道:“可这墙壁就像是无声无息忽然出现的。”
叶开冷笑道:“不错,的确是无声无息。”
赵公允道:“可你之前不是说有人在暗中窥伺,等的便是我们开启里面墓门的那一刻吗?现在他们将我们封在此处,可不是想要我们的命吗?”
叶开摇头道:“若想要我的命,之前就可以取走。如今再来取,就有些迟了。”
赵公允道:“你是说,他们是想逼着我们在里面找另外一个出口?”
叶开道:“而另外一个出口定然就在那石门之后。”
赵公允道:“你如何能够肯定?”
叶开道:“这墓穴的空气本不该流通,可那怜人花却开得极好,你我在墓穴多时也未有呼吸不畅之感,可见此间另有出处。”
赵公允道:“既是如此,我们就只有继续吃花开门这一条路可走了。”
叶开苦笑道:“好像是的。”
赵公允黯然道:“终究是我连累了你。”
叶开道:“怎会是你连累我?你若不是得守着我,又怎会让人得了空子?”
赵公允道:“无论如何,此番的确是大意了。”
叶开叹了口气,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情景。”
赵公允道:“哦?你还记得?”
叶开笑道:“我怎会不记得?”
事实上他已经把细节忘得差不多了,脑海里只存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残影,就连眼前之人的面孔,也在一刻一刻地变得陌生而遥远。他这么说,只是想引着对方把那次见面的情景说出来。
可赵公允却没有接下他的话,反而道:“服食怜人花之后,不仅会出现幻觉,而且会渐渐忘却往昔之事,你若发现自己忘了什么,一定要告诉我,别藏在肚子里。”
叶开道:“忘却往昔?这你之前倒是没提过。”
赵公允讪笑道:“我也是才刚刚想起。”
叶开只淡淡道:“但愿我不会有那一天。”
这种蚀骨磨心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今后也不想再有。
所幸他还记得与傅红雪的点点滴滴,一点都不曾淡忘,一刻也不敢淡忘。
赵公允道:“还有,你切勿将梦中之事作了真,时刻牢记自己在梦中这个事实。”
叶开笑道:“这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赵公允见他只顾着笑,便有些不满道:“这不是玩笑话,先前便有人因信了幻觉和梦境之言而自杀,或者杀死身边人的,你千万不能步了他们的后尘。”
叶开目光一闪道:“先前?”
赵公允先前见过许多服食过怜人花的人吗?
赵公允淡淡道:“若有人借着怜人花入梦,梦中或许会有人告诉他,梦醒过后的现实也同样的梦境。这人若分不清虚实,便会以为现实也是梦境的一部分,一狠心抹了脖子,或是发了狂杀了身边人的,也不是不可能。”
他似乎像是随口说个故事,也像是针对着叶开的心思而有意劝导。
叶开一时之间也分不清这两者哪种为真了,只敛了神色,收了笑容,道:“我明白了,还会有别的异状吗?”
赵公允想了想,道:“有,服食久了,连五感也会受其影响,双目视物会渐渐不清,身上也会感觉不到痛痒,反应更会变得迟钝起来。”
叶开道:“听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之后的反应。”
如果当真是酒就好了,就算酒里掺了五成的怜人花,他也能眼皮不眨地喝下去。
赵公允叹道:“待这事儿结了,我们去外面喝上个三天三夜的酒吧。”
听了这话,叶开终又笑颜重开。
可赵公允转身过后,他的手指轻轻一动,一把三寸七分长的飞刀便贴在了指尖。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