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开几乎在意识到自己落入流沙的瞬间,就向跟随他飞来的楚留香叫道:“当心流沙。”
他觉得自己没有在往下陷,但流沙在缓缓地上升到腰身。遇到他之后,这没有生命的沙子竟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开始有意识地将他攥紧,仿佛是在攥一块手心里的肉,就只怕这块肥肉到最后要被攥成肉馅了。
“我知道。”楚留香也道,“你莫要妄动,挣扎只会越陷越深。”
他自然意识到如今的情况是多么危急,也不敢随意走近。
但其实是以他的轻功其实是不用走的,用飞的就足够了。
说完这话,他先是观察了一下流沙汇聚的形状,然后微微提气,脚尖一点,便凌空一翻。他的左脚踩着右脚,右脚则仿佛踩在无形无际的空气上,身子在半空中转了又转,简直如同生了一双翅膀一番。
这一连串动作几乎都被他在瞬间完成,足以见其轻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而下一瞬,他竟以脚尖点了点流沙,借着这冲力将手落到了叶开的肩上,似乎是想把对方提起,但却怎么也提不起来。
楚留香的轻功的确称得上是举世无双,可惜他并没有举得起千斤顶的力气。
这一提是不成了,他自然也无法在半空中再做停留,所以他又是几个起落,翻到了另外一边。
而在流沙里飞过一遭后,楚留香才开始觉得脚下踏着的沙地是如此地令人安心,至少它不会突然变成吃人的黑洞,将人一口吞下去。
可若是他再不想想办法,叶开就要被这口沙子狠狠地吞下去了。
但即使他有那力气,也不敢大力拉扯,否则只怕叶开的处境会更加凶险。
可叶开竟好似一点也不着急,仿佛他的性命早已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他只是用一种带着歉意的眼神看向楚留香,仿佛是想说一声抱歉。
可楚留香却苦笑道:“先别说话了,试着慢慢动动你的脚。”
叶开依言照做,但发现这似乎用处不大。
他动了动嘴唇,本想说让楚留香不用管自己。
但仔细想想,他似乎没有替无花开口的权力,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决定别人的生死。而且这话若是说出口,倒像是侮辱了楚留香一样。
因为无论如何,楚留香都不可能对他见死不救。
可对于叶开来说,在梦中死去之后,他多半是在另外一个幽暗的墓穴里醒来。
他毕竟不是这里的人,既然没有真正活在当下,也就不会真的死在此处。
但这番话要是说给楚留香听,估计会起一些反作用。
胡铁花和姬冰雁也用轻功赶到了现场,仿佛是不放心楚留香独自追来似的。
不过等他们看到如今的境况时,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而第一个瞪眼的人自然是胡铁花。
“这是怎么回事?”
叶开朝着他笑了笑,他忽然很佩服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我以为我看到了某个人。”
但现在的叶开开始觉得,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看错了。
姬冰雁皱眉道:“是那个人将你引到这里的?”
叶开点了点头。
一旁的楚留香努力地回想刚才的情状,但却肯定地判断自己并没有看到叶开在追任何人。
这就好像叶开在追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层会移动的海市蜃楼,或是一只沙漠中的亡灵。
海市蜃楼并不可怕,亡灵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要害你的人。
这个人如今要害的是叶开,他下一个要害的人也许就会是胡铁花,是姬冰雁,甚至是楚留香。
胡铁花疑惑道:“那人是谁?你为何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地追着他?”
哪怕是追老婆,也没有急成他这个样子。
叶开只是苦笑,但却并没有说话。
他的手还在外面,可是流沙已经逐渐升到了他的胸腔,如今他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一块铁板给压住了似的,每说一字,那块铁板就压得越紧。无奈之下,叶开只能放缓呼吸,小心地挪动陷在沙下的脚,尽量不让自己的身体加速下沉。
没有此刻更能让他感觉到这梦境的可怕之处了。
压在胸口的重量,身上的痛,还有那要命的窒息感,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真实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细腻到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与之相比,反而是那不见日光的墓穴里更像是梦境了。
姬冰雁对这大漠中的突发状况比较有应对之策,便对其他二人道:“以一人之力,只怕难以将他拉出。而且就算是拉人,也只能是慢慢地拉,绝不能操之过急。”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为何不直接丢给他一块长布,或是一条腰带,然后再让我把他拉上去?”
姬冰雁却道:“我们身上的衣料承受不了这样的撕扯,而且要拉他上去,不但要掌握好力度,也要掌握好角度,站在这个地方拉扯,要么把布给扯断,要么把他的筋骨给扯断。”
他似乎看到过不少血淋淋的例子,而在看过之后,他就觉得若是不懂如何搭救一个陷入流沙里的人,就一定要小心谨慎到极点。
胡铁花立刻紧紧闭上了嘴。
他看上去恨不得把刚才的那些话给吞到自己的肚子里。
楚留香忽然看向了沙丘旁一棵枯死的胡杨树。那历风经磨的树干看上去倒是苍劲有力,似乎可以承受不小的重量。他便目光一闪,与姬冰雁和胡铁花商量了起来。
商量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姬冰雁飞到了树干的分岔上,然后拉着胡铁花的一只手,胡铁花则用另外一只手拉着楚留香的脚,让他空出双手去提叶开。
这天下闻名的几大高手,竟像是串糖葫芦似的摆起了这等架势,说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
可是叶开却觉得这情景一点都不好笑,因为他看出来那棵树或许能承受一定的重量,但不可能承受太久。
一旦树干断裂,陷在流沙里的人可能就不止是他了。
而他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就在此刻,他忽然又有了一种熟悉的不适感。
叶开只觉得面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耳边的声响渐渐定格于一瞬,而且他的手脚也开始有些不听使唤,他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听不到说的是什么了。
这感觉实在太熟悉了,熟悉到让他回想起了初见楚留香的那个晚上,还有那晚少林寺的朦胧月光。
他比谁都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但他实在不想这么快就离去。
因为他更加清楚自己在此刻离去会意味着什么。
叶开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因为楚留香的双手已经快要递到了他的面前。
叶开立刻察觉到自己拉住了对方的手,但这并非出于他自己的意识,而是另外一个人的意识。
无花终于还是出现了。
他出现在了叶开还未完全消失的时候,出现在了一个最为要紧的时刻。
不过叶开忽然觉得有些微妙,因为他并没有离去,只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如今的他也能够听清和看清周边的一切了,但却唯独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状态。
楚留香似乎发现了他面上的异状,但却没有察觉他现在拉的人已经不是叶开了。
没有人发现此时的叶开已然不是叶开,也没有人发现他们要拉出的是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直到楚留香发现自己的一双手被对方紧紧地拉住时,他才开始察觉到有些异常。
因为眼前之人不但拉住了他的手,还扣住了他的脉门。
楚留香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森冷的笑意。
他以前从未发现原来有人能露出这样的笑。
因为那笑意中含着的森冷可怖,就算是白日里的鬼魅,地狱里爬出的修罗也是比拟不上的。
无花见楚留香已然怔住,便用一种他们两人之间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楚兄可莫要停下啊。”
他握着楚留香脉门的手微微一用力,后者的面色便格外难看起来,叶开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
楚留香不由得苦笑道:“无花……”
他这一说,胡铁花便先警觉道:“老臭虫你在嘟囔什么?”
无花只对着楚留香笑道:“现在似乎不是叙旧的时候,楚兄觉得呢?”
他话里的胁迫之意昭然若揭,似乎一心指望着楚留香能将他拉上去。一旦他被拉上去,便能以楚留香为质,威胁其他两人。
但楚留香却目光炯炯地看向他,道:“叶开呢?”
无花似乎被这不合时宜的问话给惊到了,随即道:“都现在这个时候了,楚兄问这些做什么?”
他这样一问,叶开也是心头一惊,但他更奇怪接下来无花会如何回应,毕竟他或许能清楚地看到叶开所做的一切,就如同如今的叶开能看清他所做的一切一样。
姬冰雁也起了疑心,道:“楚留香你在说什么?”
楚留香却仍是死死地看着无花,冷冷道:“我再问一遍,叶开呢?”
无花冷笑道:“楚留香啊楚留香,没想到我演的一出好戏能将你骗成这样。你信不信‘叶开’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
叶开忽然叹了口气,因为他似乎听出了无花话中的怨毒。任谁发现自己被一个孤魂野鬼强占了身躯,都会想办法报复这个不速之客,而他的报复便是毁了叶开之前在楚留香那里取得的信任。
可楚留香听完之后,却如同斩钉截铁似的,一字一句道:“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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